养蛊成欢 第113章 不羡仙

猝不及防下，温却邪被推得倒退几步。

他急伸手，去抓身形有点惶乱，仓促之下，连枪都忘了拿的人，语带不悦道：“跑什么？”

“……”

“轻薄完人就想走？花小爷，把本侯当什么了？”

“……”

“吃干抹尽就想不认账？”

“……”

“生气了？”

“……”

“……你还有理了？”温却邪瞥一眼垂头看脚尖的人，忆起花佳人曾说过，花错生气时，就是垂眼，沉默，三缄其口，一如眼前。他被气笑了，“明明是你先亲的本侯，明明是你先轻薄本侯的，明明是你跟本侯求欢的，怎么你倒生气了？”

这么无耻的指控！

花错终于忍不住愤然回首，抗声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温却邪故意把嘴上的血痕抹了抹，斜眄着衣发微乱，声音微哑的人，好整以暇道，“是没有亲本侯？没有轻薄本侯？还是没跟本侯求欢？”

花错明显怒急了，但稀奇的是，他居然忍住了没翻脸。

温却邪眼角不自觉溜向花错，恰好对方也正用那如刀的眼尾睨过来，两人视线一接触，后者立马滑开了。

就是这一点气怯！

温却邪神色一整，剔飞如剑的眉落下，融了春情的眼微圆，意态闲闲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纯真无邪。然后……

他有话说：“刚才确实是你先亲的我啊。”

他还有话说：“你还捧我的脸。”

他还还有话说：“你还咬我舌头。”

最后，他十分认真无辜道：“花小爷，你真的轻薄了本侯呢。”

花错恼羞成怒：“你闭嘴！”

温却邪不愠不火：“敢做不敢认。”

花错几乎七窍生烟：“滚开！”

温却邪带点不显山不露水的欢愉：“始乱终弃。”

“……”花错捏紧了拳头，怒急之下又想拼命，手刚抬起，就被温却邪一把握住，拇指压在脉门上，抚了抚。而后他往前踏了一步，一个喘息相闻的距离：“好啦，本侯被你咬了都没说什么，你闹什么嘛。”他把脸往前凑了凑，点点自己嘴唇，“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破了……”

花错只觉头皮发麻。

他很想控制住呼吸，稳步离开，但那从脊背突窜至天灵盖的寒意，让他整个人止不住颤抖。

他连脚心都在发寒，根本迈不开一步。

但被温却邪压住的手腕又止不住发热。

有生之年，他从没这样后悔过。

他缓慢转动眼珠，又极快地眄了一眼，嘴巴张了张口，又实在有点心虚，连耳朵都在发热，拿出一块帕子递给温却邪，闷声道：“擦擦。”

温却邪很懂得审时度势，见好就收，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话说，小爷刚喂本侯吃了什么？”

花错忍无可忍，出声讥讽道：“侯爷不是不怕死吗？刚才明明用锦上添花，移开了穴位，偏还要装出一副受制于人的样子！东西都咽下肚了，又来问我，给你喂了什么？”

“小爷确定要问本侯这个问题？”温却邪拭血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道，“本侯只是没料到，小爷你这般豁得出去……”他轻轻觑着花错因为尴尬，愈发活色生香，好似花色枝枝漾着春意，让人春情勃发的脸，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抚了抚对方一样沾血的嘴唇，嘴角牵动一下，低声道，“牺牲这么大，肯定喂了个了不得的东西给本侯吧？是什么？”

花错后退一步，似笑非笑：“……不羡仙。”

温却邪侧了侧首：“不羡仙？只羡鸳鸯不羡仙？”

花错颔首：“不错。”

温却邪一怔，奇道：“那是什么？药吗？毒吗？”他看花错半晌不作声，幽幽地叹了口气，“花小爷，是真想本侯牡丹花下死吗？”

“……是蛊。”

“蛊？”

“对。当然你也可以把它认为一种毒。”花错盯住温却邪，情绪平复了一些，能够平心静气地解释道，“不羡仙是一种共生蛊。世人都道医毒不分家，但这话略有偏颇，实际上，医、毒、巫、蛊才是真正的一体同宗。比如李若书种在我体内的人蛊，它何尝不是一种毒呢？”他虚空点了点自己的左眼，“一种能让人暴躁嗜血、好斗好杀，无法掌控自身情绪的毒。所以若是能找出毒的种类，所用的剂量，恐怕不需要李若书，得宝儿就能解了我身上的人蛊。”

温却邪居然先说了：“可惜得宝儿毕竟接触人蛊时日太短，要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解药，怕是很难吧？”

“不错。”花错点头承认，“所以我让得宝儿另辟蹊径，研制了另外一种毒。”他突然问道，“你见过一种树，叫寄生树，根茎扎在另外一棵树上，才得以生存吗？”看到温却邪老实摇了摇头，他才继续道，“不羡仙就是和寄生树一样的一种寄生蛊。只不过，被得宝儿偶尔改了之后，又有了共生的功效。”

“寄生，共生，共生蛊……”温却邪有点近乎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一闪，“你是想让不羡仙寄生到人蛊上，又因为不羡仙有同生共死的功效，所以杀死不羡仙，就能杀死人蛊？”

花错揶揄一句：“侯爷真大智慧。”

温却邪剜他一眼，又皱起眉头：“那你干嘛喂给本……”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呀’了一声。

四月的春风，吹着樱花岛上的垂枝樱蔌蔌而落，也把两人的衣袍吹得微微翻动。温却邪绯红的一抹衣摆，刚压上花错天蓝色的春衫，转眼间，又双双垂了下去。两人的衣襟贴得那么近，以致这般深的春夜，都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温却邪看着花错不语。

今夕何夕，花小郎君，可是给了他好大的惊喜。

花错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在他脸上。此时看到他这一脸深沉，欲言又止的样子，整整有点凌乱的衣襟，淡淡道：“侯爷想到了？”

“同生共死……”温却邪神色审慎，但语调却又很淡然，甚至自然，“你让得宝儿把不羡仙先种在自己身上，它自然而然就会寄生到人蛊上，并与之共生。本侯听说，这世上大部分的蛊毒，进入人体后，都是在血液中流动的，所以你的血液中，自然而然带了这两种蛊毒。然后你把自身带蛊毒的血液，融入本侯体内。所以，现在本侯和小爷一样，身上亦有人蛊和不羡仙了？”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难怪……你我功夫不相上下，短时间内，你即杀不了我，也伤不到我，后面才会那般不要命，难怪你刚才……”

花错笑起来。

一如既往，似春水溪风漾开寒冰，似路满桃花，画地风流。

“侯爷所言完全正确，只不过……”花错眼睛亮亮的，透出点诡异，这让他原本如解冻春日般百般相宜的笑意，染了点自得意趣的稚气。他迈步退出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横肘抱臂，打趣道，“寄生蛊一般都有母子之分，如今在我身上的是母蛊，侯爷身上的是子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这一退，七步有多。

温却邪负手凝视着他，眉心微皱，好似很不满这种对峙一般的距离。

他悠行几步，在花错诧异的目光中站定到他身侧，手指绕上他随风飘拂的发带，在指上绕过几圈，又一下散落，仿佛要把心间那一股莫名的憋闷，都缠进这一条发带中，然后散个干净。

他漫不经心道：“意味着从今往后，你我同生共死？你死了，本侯也活不了？”

“侯爷明白就好。”花错省过神来，一把将自己的发带扯回来，没好气道，“这么灭绝人性的东西，侯爷既然着人制出来了，怎么也该亲身体验一下吧？不过你放心。我只是不愿让别人像操控牲畜一样操控我，对掌控他人的性命倒没什么兴趣。你若是也不愿为人所控，那就让李若书尽快研制出人蛊的解药。”

温却邪问道：“得宝儿试过了？”

花错淡淡道：“嗯。”

他继续凑兴问道：“若是研制不出解药呢？”

花错这才想起来似的，胡乱擦了擦嘴上的血迹，毫不在意道：“黄泉路那么空，有你陪我，三生有幸。”

“你啊……”温却邪看着他，目光微有涟漪，好似含了一场铺卷天地，三分过，两分正好的撩人春色，他叹口气道，“本侯还以为你终于觉得本侯丰神俊朗，芳心暗许了呢。”

花错怪有趣地望着他：“芳心？你觉得我有那东西？”

温却邪又恢复成了一惯懒歌慵笑，风流自赏的样子，手指往他胸口轻轻一点，状似多愁善感的问道：“没有吗？”

“……”

“花小郎君……”温却邪看花错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突然有点怪难为情的，揉揉鼻子转移话题问道，“本侯有没有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招人？”

花错答非所问：“你说过你想把我眼睛挖出来。”

“本侯没有！”温却邪矢口否认，情急之下，又往前跨了一步，五指一拢又把花错的手指捏住了，“花小郎君不可这般污蔑本侯，当日本侯明明说的是……”

——是什么？

——是说：你这半点不解风月的性子，当真又无趣又败兴。

——是说：我这人，贪酒好声色，又极易动情，你笑得那般招人，我哪把持得住。

——是说：花小爷杀性如此之重，以后怕是要孤枕寒衾，**自苦了。

花错这一下可是来了兴致：“是什么？”

温却邪看他神色松散下来，那一身不输清风皓月的暖懒明亮，惹情趣无穷，让他心头那点憋闷，瞬息烟消云散了。他捏住花错又一次随风扬起的紫纱罗发带，手指轻抚处，有微凸感。温却邪斜瞟了一眼，好像是绣了一朵花，又好像绣了一道简单的纹样，一时辨不大出来，但颜色深淡得宜，手感细腻密实，应当是女子手笔。

——这是买的，还是谁给他绣的？

——是得宝儿？

——还是他那个什么红颜知己？

他舒了舒身子，不好明着太用力拉扯，就趁机狠狠捻了捻手指下的刺花。

他发现，花错这人，武功是真好，性子也是真漠然，脾气有时候也是真大，极讨厌被压制，还有一股翛然出尘傲气，除了对花佳人这个亲妹子，对旁人那是真寡情。但不知为何，一些极天真幼稚的行为，又好像很得他心意，每次都能笑靥如花。

温却邪看着花错看自己勾绕他发带时那不甚在意，甚至有点纵容的样子，仿佛一下子顿悟了：

——这人喜欢一切自然的，率真的，不加掩饰，至情至性的感情。

想到这点，他心情陡然变得很好。

好极了！

非常非常好！

他立马笑得狗狗的，带点期许问道：“本侯就一个问题。”

花错心情不错，配合道：“你问。”

温却邪悠悠问了一句：“这不羡仙，你原本打算下在谁的身上？”

花错：“……”

温却邪双眼发亮，微微笑道：“回答本侯。”

花错澄清了一句：“李若书。”

温却邪即问道：“也用刚才的方式？”

花错不假思索就答：“刚才你若不来，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如此，所以你一开始想的，还是把不羡仙下在本侯身上吧？”温却邪侧过脸看了看他，忍不住调笑道，“花小郎君，你不老实，你撒谎。”

花错脸色寒下来：“这不你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吗？”

温却邪脸上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可是本侯不是说替你取出来了吗？你何苦……”他看了花错半晌，才恍然大悟，“你不信本侯。”

“你有什么值得人信任的？”

“我本将心比明月！”

“……”花错冷哼一声，“这人蛊在我体内久了，此刻就算你用上移花接木，恐怕也很难将它完完整整地取出来。”

“如此倒是麻烦了。”温却邪听他这么一说，神情难得审慎起来，“要不，先回横琴望，我先试试？”

“先回绿葭楼。”

“怎么？”

“都那么多天了，也不急这一时。”花错收拾起自己的龙吟枪，随意接话道，“况且得宝儿还在等我。”

“啊，小娘子啊……”温却邪很有感情地轻叹一声，正准备感慨几句，余光瞥到花错突然顿住的身形，还有慢慢呈现出来的‘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的表情，突然闪过一个要糟的念头，立马非常识相地跳过这个送命题，甚至堆起一脸笑容，“小爷，我还有个问题……”

“你不说就一个吗？”

“再问一个，就一个。”温却邪竖着一根手指晃了晃，不等花错拒绝，立马问道，“为什么它叫不羡仙？”

“……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