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里之外
破舍经过几人修葺,勉强比最开始住进来那天强多了。
兄弟几个不再宿在寒地上,黄泥搭石头垒起个长而横的架子,搁上两层捡来的树枝,再铺上几层蒲草,夜里架子底下窝过柴火......
齐四抱胸啧啧道:“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况五蹲在一旁也发愁:“我怎么觉得三哥垒的这东西,咱们几个夜里趟上去,跟大营里烤野猪没啥两样呢。”
周二路过踹了他一脚:“骂谁是猪呢。”
屋里头烟气缭绕的,齐四况五被嫌弃他们碍事的罗三撵到外边,闲着无聊,拽路边狗尾巴草叼着。
齐四:“大哥呢?”
况五:“镇上给人家扛活。”
齐五意味不明地笑了,“就他那苦力活,干多久才能撵上阮家的百亩田。”
况五说没办法,“想娶谢姑娘不是件容易事儿。”
自打那日大哥跟阮家二小子约定好要公平竞争,大哥便日日天不亮起身去镇上寻活,有时回来都深夜,睡不到三个时辰又动身。有时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干脆在镇上寻那个屋檐下躺一宿应付。
说起来怪心酸的。
齐四心里也不好受:“兵屯那么多田,咱们兄弟五人,十亩不成,给个两三亩也行。欠揍的玩意,那兵管事狗眼看人低,给他十两银子,还他爷爷的嫌少!”
大兴朝便是如此。
人想安居于某地,一有户籍迁引凭书,二须有田籍,有田亩者便可视作农户,划属地内便可盖屋起舍。
他们兄弟几人,手持当初兵屯遣散的文书,须得归乡落户。
柳十全的原乡如今在鞑子手里,如何落户?
去问兵屯管事大人,人家说不晓得,问急了,就驱赶。
其余兄弟原乡无家眷在,自然唯大哥是从。
大哥要留,众人便也留。
这留下,也得有留下的说法。
便如此刻,他们几人流落荒野,居一破舍,说好听点是流民,说难听,便是无矩占地,随便哪方衙人,都能把他们当成贼人擒拿表功。
越想越气,齐四朝屋里吼了一声:“火小点,站十里外都能看见这儿的烟气!”
屋里回应了声。
半个时辰过去,周二和罗三灰头土脸出来,“不行,咱们兄弟再不能这么过下去了。”
况五看几眼哥哥们,“要不...咱们也去罗汉山吧?”
这话一出,周二最先不赞同:“占山为王,截杀过路人的缺德事儿我是干不出来。”他瞪着况五:“你小子又跟罗汉山的人一块耍了?”
况五先瞟一眼他四哥,见四哥垂着头不说话,急忙否认:“就跟罗汉山的李大头见过一次,二哥你知道的呀,李大头和咱们一块被兵屯解散,以前也是咱们兄弟。”
周二:“从前打鞑子,那是生死兄弟。现在他投靠罗汉山的匪人,祸害乡亲,便不再是咱们的兄弟了!”
怕老五年纪小走了歪路,他再三警告:“不准与那处的人再见,敢不听话,打断你的腿!”
况五再三保证不会。
周二这才作罢,一旁的罗三眼神在老四老五身上转悠一圈,心里有数。
远处出现熟悉的身影,罗三看看天色,“大哥今日回来倒早。”
齐四:“劝劝大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每日起早贪黑,至多八个铜板,又舍不得吃,眼瞅着人瘦了不少。”
等柳十全回来,见到便是兄弟四个关切又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把长兜里的野兔子翻出来,“路上打的。”
递给老二,又问他们怎么不在屋子里。
“里头烧了柴,烟气呛得呆不住。”
等到天快黑了,屋子里才能进人。
柳十全听了兄弟们的劝阻,久久没有说话。
他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只是打听到阮家的情形,越发让他惭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前他从未设想过与某个女子成家,过男耕女织的日子。自打谢姑娘出现后,一切都变了,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后半生突然有了目标,那就是成为某个人的丈夫,而那个人就是谢春娘。
为此,他从未放弃。
“大哥,就非得和谢姑娘成亲吗?”
周二说出自己这段时间的迷惑:“谢姑娘不愿意,你的努力除了感动自己没有别的用处。要不然以后就安心跟着兄弟过日子吧。”
柳十全沉默地翻过身。
罗三觉得大哥的心酸无人能懂,一向机敏的自己也很困惑,怎么大哥好好的一个人就盯着成亲这一件事儿不放呢?
翌日晨起,柳十全穿戴好,问兄弟们要不要跟他一块出门。
“大哥,要去哪儿?”
柳十全没脸看兄弟们,“上回送到谢家的柴火应该用去不少,我想着今日有空,再去送些。”
思来想去,也就送点不值钱的柴火是他目前唯一能为谢家做的了。
周二无奈,只好跟随:“谢家后山有一大片野菜,大哥,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割点,你捎带上吧。”
柳十全应好,看向其余三人。
罗三摇头,“我要去良乡,怎么也得寻个妥贴的住处。”
齐四和况五表示同去。
各自出发。
谢家在守望村的村里,远远瞧着有炊烟袅袅,柳十全驻足看了片刻才上山。
而守望村,在牛里正的敲锣下,各家各户当家的全都聚集到村里祠堂商量一年一度的大事。
守望村外有条绕村的河水,守望村不中不下,卡在中游,这些年因着地势便利,每到春夏都能在庄稼最需要的时候及时灌水。
占在下游的祝家村却没有守望村方便。
因地势低矮,雨季,祝家村要遭上游泄洪。旱季,祝家村要遭上中游的截流。
祝家村人苦不堪言,总会在春夏时与相邻的守望村起摩擦。
上几辈人为了这条河,曾有械斗流血事件。
后来上报朝廷,耆老和几大望族并各处里正,齐齐约定——每年入冬前,河流上下游三村青壮趁农闲时,要在守望村的大祠堂外进行‘文斗’。
所谓文斗不过是抬到人前的比赛。
要么手蹴鞠,要么拔河,要么摔扑。
谢大郎夹在一群热血村民之间,后背丛汗。
突然肩头一阵巨痛,他耸着肩扭头,见是里正的儿子牛大青。
牛大青:“谢大,怎么就你一个来?你妹夫呢?”
谢大郎含糊其词,想摆脱他的手掌,却被牢牢控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把求救的目光看向周围,周围没一个人肯帮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看向别的地方。
远处站在女人堆里的胡豆满看见丈夫被为难,有心帮忙,又不敢太张扬,只好怂恿阿妹:“春娘,你看牛大青又在欺负你哥哥了。”
谢春娘往她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啧了声:“放下助人情节,尊重阿哥命运。”
胡豆满说什么意思。
谢春娘:“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胡豆满缩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牛里正照着往年的说辞又把那番鼓励青壮们保卫水源的言论说了一遍,号子吆喝地所有跟着喊了三遍,然后宣布散场。
“谢家的人留一下。”
村民散得七七八八,谢家人顶着村里人好奇的眼神进了里正家的堂屋。
比起自家,里正家显然更气派,大圆桌漆红,有整套的茶水杯盏。
谢春娘当之无愧地坐下,胡豆满跟谢大郎习惯性地站在她身后,等着里正开口。
里正看眼谢家悖乱的主次,无力道:“都坐吧。”
站着的两个人没动,谢春娘回头看看,“里正让坐,你们就坐吧。”
“行。”
胡豆满扯着丈夫,拽了凳子坐在小姑子身后半步的空处。
...还是没上桌。
牛里正:“今日留下谢家,主要是问下你们家跟外乡人的亲事。”
他停在此处,等着谢春娘开口。
谢春娘看着牛里正,见他话说一半不动了,只好:“你继续。”
牛里正:“......主要是你跟外乡人的亲事,我是想问问,这亲事预备何时落定?”
谢春娘想想:“您要帮我们主持?”
牛里正:“那倒不必。”
寡妇、外乡人、招赘,哪一个他挨边都得惹笑话。
“现在呢,村里遇上困难了,你们家身为守望村的一份子,应当珍惜守望村的一砖一瓦。每一个人都该和村里的人共同承担、同舟共济。书上也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放到咱们守望村也是同样的道理。我这样说,你们认可不认可?”
谢春娘点头:“认可。”
谢大郎和胡豆满点头。
牛里正:“三村文斗就在眼前,往年咱们村就比不过上下游,这自然不是咱们村的错,也不是我这个里正的错。但输,有输的原因。我总结下来,主要原因在于咱们村的青壮从数量上就输了。”
谢春娘恍然大悟、又不太悟:“里正的意思是我们家缺男人了?”
牛里正:“话糙理不糙,但这话略微有些糙了。”
“二春呀,我就有话直说了。赶在文斗前,你与那外乡人的亲事能不能行?”
谢春娘:“不能。”
牛里正:“为何?”
谢春娘:“这个事儿吧不能太着急。”
牛里正说很着急:“眼瞅着今年是三项同赛,大比之年,如何能含糊?我听闻那外乡人还有四个同出兵营的兄弟,他们五人若是加入我们的队伍,必是如虎添翼!”
谢春娘:“这...这...我一人也不能同时娶五个吧?”
牛里正爆出一连传咳嗽,“我何时让你娶...不是,招五个赘了?”
“那四人是亲眷亦能参加!”
谢春娘捂着胸口松口气:“吓我一跳,我就是投胎成了蚯蚓也应付不了五个吧。”
牛里正只当自己没听见,继续道:“你意下如何?”
谢春娘一脸为难。
牛里正:“此事办起来很难?”
谢家三人齐齐不语。
牛里正想了想:“摆酒的银钱村里出了。”
谢春娘:“不是银钱的事儿。”
牛里正:“你家不是一直想打口井嘛,这事儿村里给办。”
谢春娘:“瞧里正这话说的,我家没那口井,日子不也照常过着嘛。”
牛里正:“今春村里开荒的二十亩公田,明年秋收分一成到你家。”
谢春娘急忙摆手:“真不是价钱的事儿。”
里正两眼微眯,凭借多年跟外村人打交道的经验,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
“谢家院子旁边空出来的院落,那是上一辈谢家大房分出去的院子,只要喜宴这个月能办了,老夫做主把那房子落契给你们。”
谢春娘:“给谁?”
牛里正:“你一个女户,如何能做房主?”
谢春娘:“不能吗?”
牛里正深吸口气:“你以在室女之身可为户主,不过此例民间甚少,必得招赘入婿。”
谢春娘两眼放光:“行的行的,连大的带小的,一并五个,我保准都弄到手!”
谢春娘:家人们,这买卖我赚了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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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