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白雪 第20章 第二十章，樱笋

游离是在一天夜里离开的长安，带着苏词给他准备的马匹干粮星夜兼程赶回了江南，在离开前的最后一面，游离还是给了他自己的信物，是一柄再寻常不过的飞刀，作为交换苏词给了游离一块玉佩。

“这是我的家传玉佩，玉能养人，也能保平安，比你的飞刀强多了。”苏词将玉佩系在了游离的腰上，嘱咐他，“下次见你，能不能换个值钱一点的信物？”

游离答应了，他们并没有道别，即便不舍心中却也清楚，这长安城中的公子和江湖是没有半分干系的。

游离并不重口腹之欲，苏词却给他备了满满当当一整个包袱的糕点肉干之类的食物，另一个包袱里则是苏词给他定制的衣裳。

倒比来的时候备的行囊还要多上一些。

骑的马是苏词的马匹，一匹较为温顺的白马，倒是符合苏词的气质。

虽然温顺，却是宝马良驹，名曰：樱笋。

苏词说我每年也就秋猎的时候有机会骑上一骑，你带上它也好早日回家。

苏词说你别看这匹马看起来不中用，却是西域进贡来的大宛马，当今陛下赐给我的。

苏词说樱笋是阳春三月的意思，虽然一年四季风景各有不同，可他最喜欢阳春三月天。

春日里有什么好的？细雨迷濛总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淋在身上只觉得湿冷，便是杀人也麻烦上不少。

话虽如此，游离却觉得他或许此生都忘不了这个春日了。

游离到的是苏词心心念念的烟雨江南，河边的垂柳和荷叶上的蜻蜓，还有一场细雨过后云雾缭绕着的山峦和夜里的莺啼都是他从前不曾注意到的风景。

若是苏词在的话是会选择将这幅景致画下来还是作一支琴曲？

游离习惯离别，也习惯孤身一人，却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

已经到了望湖山庄的地界，游离将腰间的玉佩收进了怀中，以苏词的家世，他的家传玉佩定然不是什么俗物，这样堂而皇之地挂在腰间怕是会被有心人注意，到时候惹出什么祸端来。

保平安吗？游离摸了摸胸口，而后避开人群施展轻功一路潜进了山庄中，游离和山庄的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和江渺渺的关系，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游离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而望湖山庄虽然不算是江湖上什么赫赫有名的门派，但也算是“光明正大”的世家。

“回来了？”林羽还在制药便听见了熟悉的声响，林羽的住处在庄内稍偏，更像是独立出去的一个别院。

院中种植着各色草药，这哪里像是女子的闺房，简直是个药房。

“嗯。”游离应声。

“渺渺很想你。”林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走向游离打量了人一会然后又道，“坐，让我检查一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林羽挑眉看着游离的穿着带上了几分笑意，不像之前死气沉沉的，倒是有了几分少年气，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游离依言走到桌案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林羽也跟着坐下给人诊脉，眉心微微拧起，之后用银针刺进游离的指尖取了几滴血：“你这次去又中了什么毒了？”

林羽将装了血的瓷瓶收起，起身行至游离身前弯腰扒开了他的衣领看见了他痊愈后新添的疤痕，好似有几分气恼却又是松了口气。

“无碍。”游离淡淡地回了一句，匆忙起身后退了几步将椅子都踢倒了，他拢了拢衣衫后看着林羽。

“啧，以前你可不这样害羞。”林羽略带戏谑的语调，“我是济世救人的医师又不是毒医，你身上带着这么多种毒是存心要难为我。”

游离反驳：“我没有要你医治，之前的那些毒你比我更清楚是怎么来的。”

林羽眸色微暗，是啊，她清楚，游离身上的疤痕有许多是庄主对他的惩罚，游离体内的毒是庄主拿他试药的结果。

很多时候，林羽都在场，她却没有阻止，是她退缩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最后在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四个字：助纣为虐。

对于游离江渺渺来说，她是帮凶，并不应该得到他们任何的信任和情感。

“是我喜欢挑战，喜欢给你解毒。

若是你行走江湖的时候瞧见什么毒经之类的，也可以带给我。”林羽隐含几分无奈地说道。

游离犹豫着，最后答了一句好，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渺渺，用毒物控制一个人的手段最为下作也罪该万死，但不得不说，这是最有效的。

游离的心却偏了，在心中补充了句苏词除外。

“你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竟然好的这样快，是遇监什么贵人了吗？”林羽好奇地问了一句。

游离不语，便是不想回答。

林羽自觉无趣：“你什么时候打算去看一眼渺渺？”

游离还是不语，他并非不想渺渺，但却更希望渺渺忘了自己这个身上沾满了血腥一身罪恶的兄长，或许能活的更自在些，偶尔也去瞧过她，不过是在她的睡梦之时，他们之间的羁绊越少，渺渺才能过的越好。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在她眼里你是最重要的，即便渺渺依赖信任我，难道我就能代替你了？

你才是她的兄长，生死都无法切断的血亲。”林羽隐隐有几分怒意，却不知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指责他们。

什么叫做天生的杀手，在感情上没有人比游离更瞻前顾后，自从庄主捡他回来就开始将他训练成一柄冰冷的刀，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明明他自己也生活在人间炼狱，却想着给旁人一个公道。

既觉得可笑又让人心疼，遭遇过那些的少年竟还能保有自己的本心，他不是凶器，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凶器。

游离擅使剑，剑乃器之君子，人或亦然。

游离看着林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林羽自觉无奈轻叹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和一封信交到了游离的手中：“上面是庄主让你杀的人，他还让你去西域一趟，将这封信交给离教的教主。”

游离展开纸张看着上面的人名，情绪向来不外露的他也露出了一丝茫然的神色。

“哦，对了。”林羽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庄主让你做的事，没个三年五载或许也做不好，你倒是自由了许多，听说西域昆仑之巅有仙人，若有机缘便可遇见，你若得空可以去一趟。”

“他不见我？”游离将纸收在了袖中。

“庄主暂时不想见你。”林羽回答。

“知道了。”游离抿唇看向林羽像是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离教是西域的门派，与其勾结入主中原吗？让自己刺杀的人物倒不算是什么江湖上的大人物，但也是大人物门下的得意弟子，又岂是那么好得手的？

鹬蚌相争，而望湖山庄坐山观虎，其中想要图谋的不言而喻。

到时候江湖上再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而自己也便成了那颗弃子。

“望湖山庄也就在江南名声大，比不过唐门长庚城及许多名门正派。”林羽解释，庄主的狼子野心，他谋划了十数年了，不止是在游离身上，而是在方方面面，只是游离却是作为江临泽手中那颗最见不得光的棋子。

游离若是聪明，那自己说一句便会懂了。

说到底，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无人不想登上那山巅，只是登上山巅的途径和方式不同而已。

“我会去办的。”游离点头，心中却想到了苏词写下的那句诗；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游离原以为自己一生都是这样过去了，第一次这样想挣扎出泥淖，更想飞出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会酿成大祸。

试一试，哪怕失败了不过是死而已。

“你认得上面的字吗？”林羽觉得数月不见的游离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却是说不上来。

“认得。”游离回答。

“啧啧，看样子，你出去的这几个月是真的有奇遇啊。”林羽惊叹，之前眼前这人可是死活都不愿意念书识字的。

游离想有趣的是，前往西域的路上会经过长庚城抵达蜀中唐门再至西域，那个唐门应该去一趟吗？

“你可以试着去一趟黄泉谷，黄泉谷避世你不一定找得到，里面却是实打实地住着一位鬼医，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毒术和医术皆是一绝，若寻见了，你和渺渺便有救了。”林羽提醒了游离一句，她如今的医术或许没办法了，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会有办法的。

“嗯。”游离点头欲走。

那黄泉谷既然是传说中的地方，又岂是这样好找的，昆仑的仙人至少在昆仑，而这黄泉谷，天下之大又从何找起。

若没有机缘便是穷极一生也是寻不见的。

游离记下了却没放在心上。

“等等。”林羽叫住了他，而后从她的那一排药橱里挑挑拣拣拿出来几个瓷瓶递到了游离的手上，“若是发作了，这几瓶你试着吃，或许可以压制几分毒性。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这么做。”

除了其中的两瓶是解毒的药，另外的却以毒攻毒之法，不过是添了一些别的减轻了毒性，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已。

游离神色微凝，最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门。

“游离，离开前去见一见渺渺。”林羽叮嘱，看着人的背影又喊道，“还是那句话，你要活着回来，你就算只剩一口气了，你也要让人给你带回来，只要带回来，我一定医好你。”

游离脚步微顿，似是听见了林羽的言语而后消失在了院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