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后。
白皖端着药,开门便看到男人平静的拧着手帕,轻轻的给女人擦着手,男人眼中带上几分疲惫,但看着炙热。
床上的女人皮肤白暂,竟没有一点病容,二年,他把她照顾的很好,并不憔悴,甚至比二年前还要精致几分。
二年了,一恍二年过去了。她看着男人平静的喂女人汤药,给她讲故事,为她擦手,照顾的仔细,要不是他怕女人醒来生气,只怕他都是亲自为她接身子。
荻浸月早便劝他放弃了,离那所谓的二十天已经过去了二年十一个月了,但他始终不相信她死了,照顾了她二年。
她以为他听了荻浸月的话会疯,但他始终平平静静的,重复着每天要做的事,每件事都与她有关。
他不管朝廷,不理朝政,守着女人过了二年。
甚至连谢执都来劝他放弃,让他择一处好墓,但江南抬眼看他,并无神色,却执拗的说:“她没死。”
“她只是睡着了。”
睡了整整两年。
苏怀枕是在二年后的春天醒来的,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一时间,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一睁开眼,看到一个睡在自己床边的男人,他一席白衣,着看很干净。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但还是吵醒了男人,她正想开口道歉,但面前的男人在抬头对上她的瞳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苏怀枕有些愣怔,她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他抱得太紧太紧,但她没有推开他。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真的很喜欢你。”
她好像……也挺喜欢他的。
所以,她看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手,顿了顿,轻轻回抱住他。男人似乎也是一愣,但他仍抱着她,没有松手。
终于,他的怀抱松了松,她以为他终于要松手时,耳后传来男人压抑的声音。
“阿乞,我好想你。”
荻浸月已经一年没有进入国师府了,但她到底不能彻底不管,且不说十几年的情谊,还有冰络呢。但当她打开门看到那个安静坐在榻上的少女时,也是一愣。
“她并无异常。”她望着江南不信任的目光,皱了皱眉,她可是检查了她10多遍了,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那个呆愣的少女,她开口问她:“你是谁?”
女人抬头看她,一双眼干净又懵懂。荻浸月顿了顿,转头看向江南,但后者没有看她,只平静的看着那个安静坐着的女人。
他眼中带着看不懂的神色,但更多的是温柔,他声音很轻,一字一顿的开口:“你叫,苏怀枕。”
“小名,阿乞。”
他吐字准而清晰,说那两个字时溢满温柔,像融化了的冰雪,令人眷恋。
“那你呢?”苏怀枕只觉眼前人那样熟悉,但怎样都没想起他是谁,内心深处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
她看见少年愣住,却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似是惊诧,似是落寞,却还有一分…盼望。
“江南。”
我叫江南。
“江南,你对她用了冰络了?”荻浸月将男人拉出门,她有些不敢置信。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解除了冰络。
江南没看她,目光始终看着屋内的两个女人人,白皖在与苏怀枕说着话,不知说了什么,苏怀枕笑得很开心。
江南也笑了笑,神情很温柔。
荻浸月看着他,一时恍然,她第一次见他笑的这般释然,男人长得本就清俊,笑起来像含了春水,格外温柔,他着一席白衣,翩翩公子模样,不像先前那个被关在阴暗中和狗争食的狼种。
他真的变了许多,因为她。
看着那个笑的干净的少女,江南笑了笑。
他是一个月前决定的,快两年了,她都不愿醒,他受不了,在少女昏睡时下的咒,冰络和花咒碰撞,那深粉色的花瓣慢慢凋零,江南看着那暗红的印记一点点淡化并消退,想到他开始下花咒时,少女也是这样,平静的躺着,都不愿见他。
等那银白色光芒渐渐出现,他眯了眯眼。
冰络并没有什么副作用,只是中咒者得听施咒者的,一切指令不得违抗,还有便是容易犯困,有时会精神不济,但休息半日便能好。
他只能靠冰络知道她还活着,只是不愿意醒来。但活着,便好。他什么都不逼她做,变回原来开朗的少女是他的唯一所愿。
二年了,她终于醒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冰络会让人忘记一些令她痛苦的印象深刻的事,他想到她会忘记很多事,唯独没想到,她也会忘了他,原来,她记忆最深的除了他带给她的痛苦,也有他们从前的回忆。
江南看着手上狰狞的赤鬼面具,沉默了许久,他摩擦着面具的边缘。
冰络能忘记很多记忆,但并不能彻底清除,他得确保万无一失。
荻浸月看见他犹豫的模样,想到那二年,她到底见过男人的隐忍,忍不住开口。
“从此,你戴上面具,是她的江南,你摘下面具,是她恨的沐长风。”
她顿了顿,声音微哑:“江南,你甘心吗?”
男人闻言,手指顿了顿,但他垂眸看着那赤鬼的图案,反而笑笑。
自然不甘心,可忘不了这段记忆的,不止有她啊。
江南带着苏怀枕走到一处宅院,他有几分期待,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一处院子的门匾上写了“临雁阁”三字,是他凭着记忆让人修建的,与苏府构造极为相似,但他却谨慎的看着女人眼底的神色。
看到那三个字时,苏怀枕觉得有些熟悉,可触及少年小心的神情,她假装眼睛一亮,抬头问他:“江南,这是我的院子吗?”
江南见她惊喜的模样,温柔笑笑:“是,以后这便是小姐的住处。”
闻言,她眨了眨眼,踏入门槛后,见到每一处陈设都很欣喜,她认真说:“我很喜欢这里,江南。”
看着少女惊喜的模样,江南笑了笑,这都是他筹谋已久的,从想到要给她下冰络时,他便想好了一切,他要建一个和从前苏府一模一样的宅院,有临雁阁,有染竹阁……有苏府的一切,而她,还是从前受宠的小小姐。
他们这般相处,倒真像是回到了从前。
他带她将每个院子都逛了个遍,并耐心的一一解释,除了先前苏老太太住的院子,他几乎全部照搬。但他将冰灯节那日她没有看到的花灯放在了河上,一盏盏莲花状的灯笼随河漂着,很是好看。他先前的遗憾如今终于弥补。
苏怀枕看着河上一盏盏泛光的灯,眼睛亮亮的,她走在河岸的硬石上,用一旁的树枝勾起一盏最近的花灯,几盏花灯垄起,她指间也笼上一层薄薄的亮色,柔和的光映着,她指间暖暖的。
可水下不老实,起了动静,她低头看到了嬉戏的几尾鱼,脑海中突然暗了一下,她松开树枝,后退了几步。
江南见状连忙护住少女,见她脸上起了层薄薄冷汗,想到少女梦中的记忆,他哑了嗓子,出声很轻。
“可小姐……先前最是喜爱这两尾鱼。”
苏怀枕看到他受伤的神色,也有些难过:“抱歉,我不记得了。”
见她眼底清浅的难过,江南抿了抿唇,轻轻抱住她,低声哄她:“终有一天,小姐会记起一切的。”
可那一天,没有江南。
他垂下眼眸,掩住睫下神色。
苏怀枕张了张唇,但到底没有开口,只是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软了软,回抱住他,轻轻的摸了摸男人的头。
这是喜欢她,她也喜欢的人,这样好的江南。
她侧头看那两尾鱼,在池中游的似是愉悦,哪怕她印象依旧不太好。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怕只为了他。
“将军。”
看到不远处正平静饮茶的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润尔雅,过了许多年,经历了那样多的事,记忆中清俊的男人也长了白发,也是,阿乞已经二十,他已过了五十了,但他骨子里的傲气却始终不变,仍是十多年前的护国大将军。
男人不应,江南抿了抿唇,又重复一句:“将军,阿乞醒了,你不去见见她吗?”他顿了顿,又开口:“阿乞很是想你。”
苏兵武放下茶盏,温声开口:“江南,何出此言,她不是不愿见我吗?当时寻死倒是果决,了无牵挂……”他抱怨许久,抬头看到少年,终于住了口。
他叹了口气:“江南,你为了她,当真是命都能舍弃,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苏兵武从未这样直白的问过他,江南一双眸看向他,对上男人一双沉静的眸,他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倒也从容开口:“五岁过后。将军,你呢?”
苏兵武在得知他的回答时苦笑了笑,垂首盯着杯中的茶,却并不回答。
树叶一片片落下,叶片落上男人脸颊,苏兵武晃了晃手中茶杯,终于回答:“江南,她是我的女儿,她若在这里,我定会护她,可万一……她不在这里了呢?”
他顿了顿,刹那苦笑,杯中茶已尽,他覆手翻过。
“若她心不在这里,我会放她走,你呢?你会……让她离开吗?”
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始终无言,苏兵武猜不出他的答案,他不回答,他也不刨根问底。
“江南,我会去见她,不过。”
他眸动了动,随后笑笑:“不是这时。”
江南早就猜到了,毕竟是从小看着小姑娘长大的人,哪怕再忙,停下脚步时也会有所察觉,但他本以为苏兵武不会直接摊到明面上来。
他问他,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5岁之后,在她发生改变后。
答案轻而易举,但苏兵武却有些失落,江南,他爱上的从来不是先前的苏怀枕,从来都不是那个娇蛮任信的小女娃。
可人终此一生,“情”字本就最难解。
他从开始察觉到自己心意时,又恨她又爱她,如今几年过去,恨意早已消弥,刻骨铭心的都是他们之间的回忆,他早就认了输。
想明白后固然也难过,也会恼,但始终心中有她。
所幸……如今的她很好。
他想起少女笨拙的拥抱,轻声的安慰,与眼中的喜悦,忍不住柔了柔眸。他从腰间抽出那丑陋的面具,平静戴上。
若一辈子皆是如此,他戴一辈子的面具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