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虎 第13章 你要他永远恨你

小荷慌忙再多喊了几句，怎样都听不到胭脂说话，一咬牙，跑去了中堂。

堂内上官凌正由人系上一套玉带蹀躞，看了一眼小荷，把官帽扶正，并未说话。

小荷盈着泪水扑通一声跪下，向上官凌说道：“大爷，小娘已经三日没有吃喝，身子又那样单薄，今日再不放出来，如何还受得住啊。”

上官凌一边向外走，一边冷声丢下一句：“她自找的。”

小荷在堂中板石地面上呆呆地跪坐了许久，赵管事看不下去，要伸手将她扶起，劝道：“我们这些下人说的话，主子如何会听呢？”

小荷愣了片刻，忽然使劲把眼泪一擦，自己从地上爬起，跑出门外。

从门外牵了匹马一路直奔皇城漏刻房，皇城重兵把守，小荷原本进不去，哭了半天找来正当值的裴左参军，裴左参军问了几句话，忽然说：“你说的是上官府的上官小娘？”

“正是，还请将军行行好，放奴婢进去吧，奴婢是真有要事要找金大人！”

裴左参军顿了顿，便点了点头，说：“只给你半刻钟的时间。”

“多谢将军！”

小荷忙不迭闯进漏刻房，找到中殿值守的金明灭，哭得更大声，断断续续说完了胭脂的事，金明灭搀住小荷的肩膀，先说了句：“你先别急。”

而后又找了赵十三替自己值守记注，随小荷一边出宫朝上官府去，一边说：“我和上官府中平日并无来往，此时说要见你家小娘，未必就能见得到了。”

“那怎么办？小娘要再不出来，会活活被饿死的！”

金明灭想了想，便招来马车边上的一个伙计，叮嘱了几句话，伙计点头，风风火火策马出去，金明灭嘀咕了两句：“恐怕还是不靠谱。”

接着又喊来另一个伙计，说：“你去城郊观象台告诉裴二郎，说上官小娘出事了，让他来上官府找我。”

伙计骑上另一匹快马，向另一条路策马而去。

两人一路又回到上官府，却见府门两侧已经聚集两队人马，由媒婆领队，后面跟着一众仆从，挑起数十个大箱子。

箱子都由红彩绸包裹，顶上放一小盘银碟子，碟子里各有些锦缎、香盒、酒食。

排场之大，不停引来更多的百姓围聚。

金明灭从马背上翻下来，右手一挥，两侧仪仗敲鼓打铙，排箫和乐角一起吹，唢呐曲曲折折地响。

“这是要做什么？”小荷抽咽着问。

“提亲啊！”金明灭朝小荷的耳边一凑，大声说。

府门缓缓打开，上官夫人刚在门缝处漏了半个脑袋，金明灭便大步上前，恭恭敬敬朝她作了一礼，右手一提，所有曲乐消声。

“金氏粟特商胡，小子金明灭，今日敬奉厚礼，替表哥求娶上官小娘，以结金石之好！”

上官夫人一怔，问道：“可是醴泉坊的金氏？”

“正是。”

上官夫人想了一会儿，让左右两侧看守把院门开得更大，朝内引手，说：“金公子且先进来说话。”

小荷领路在金明灭前面，悄悄地向后问：“怎么从没听说你有过一个表哥？”

“我家亲戚那么多，找一两个表哥还怕找不到吗？”金明灭悄声答。

“那你表哥知不知道要娶小娘？”

“表哥们都远在索格底亚那，今日要知会他们，实在有些路远，等你家小娘出来了，告诉我看上了谁，再送信过去好了。”

“那怎么行？小娘怎么能嫁那么远？”小荷又是一急，“你怎么不自己娶她！”

“我怎么行？我已经有心上人了！”金明灭也是一嚷，见上官夫人循声向后看了一眼，又把声音压下去，说，“再说了，你家夫人今日能不能答应我见她，还都不知道。”

一行人抬着礼箱进了中堂，小荷站在上官夫人身后看了一眼金明灭，便听金明灭满脸诚挚地说：“我家表哥早就听闻上官小娘心性纯良，惠外秀中，今日特意托我前来下聘求亲，不知能否先见上上官小娘一面？”

上官夫人看了一眼赵管事，管事上前，向她耳语几句，上官夫人笑了笑，说：“金氏行主名声在外，这门婚事本是我家高攀，不好拒绝金公子，只是如今我家大爷去了朝会，这样的大事若要我一介女子来拿主意，那是万万不可的。”

“不如金公子明日再来，共商嫁娶。”

“只是先见一面，好让我回去向表哥回个话。”金明灭也笑。

两人言语之间打太极般地推来推去，无论金明灭怎样相求，上官夫人都不肯退让一步，僵持之际，忽然又看见一个仆从急急忙忙从前堂跑过来，说：“夫人，裴大将军前来拜访。”

“裴大将军，哪个裴大将军？”上官夫人一滞。

“紫金光禄大夫，裴府裴鸿信将军。”

上官夫人从太师椅上猛然站起，还不等说话，堂中裴鸿信已经阔步进来，哈哈大笑两声，说：“上官夫人别来无恙啊。”

上官夫人定了定心智，回了一礼。

金明灭朝裴鸿信身后的裴正庭看了一眼，狠狠咳了两声。

上官夫人这才想到金明灭还在中堂坐着，连忙道：“先带金公子下去喝两杯茶，切不可怠慢了。”

小荷应下来，带金明灭朝后院去，裴正庭紧随其后。

“你怎么把裴将军都搬来了？”金明灭一边走一边向裴正庭问。

“你说情急事重，上官府中惯来没有什么好人，若我只一个人来，恐怕大门都不会让我进。”裴正庭说着，向金明灭问，“那些聘礼又是什么馊主意？”

“难道我一个人来他们就会给我开门了？”金明灭没好气地说。

“胭脂到底怎么了？”

小荷此时已经领着两人到了西厢房的门口，向屋子里喊了两句“小娘”，没有人回话，又眼泪汪汪地看向金明灭和裴正庭。

金明灭上前拨了两下锁扣，怎样都开不了房门，神色一肃，问：“钥匙在哪？”

“在赵管事的手里，可是大爷已下了令谁都不许给小娘开门。”

“早知道上官凌狼子野心，不知道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这样狠毒。”裴正庭骂道。

“除了赵管事，还有谁有钥匙？”金明灭又问。

“还有，还有库房里有一把钥匙，但库房的钥匙放在夫人妆盒里……”

“你家夫人的屋子在哪？”

小荷朝东边一指，金明灭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小荷急忙问。

“偷钥匙啊！”金明灭回道。

这时只听一声巨大的“嘭”响，两人回身一看，裴正庭已经一脚朝门上踹了过去，锁扣晃了两下，铜牌凹进去一块，裴正庭退开两步，上前又是一脚。

门扇撇下来一块木板，铜锁掉落，两人都滞了片刻，连忙上前和裴正庭一起把门板踢开。

屋里胭脂伏倒在桌面上，两本《算经十书》和《星象志》翻开压在她的手臂下，她的嘴唇开合，不停念着什么东西。

小荷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见她仍旧不醒，眼泪又要掉下来。

裴正庭贴在她的嘴边听了听。

“说的什么？”金明灭问。

“听不清。”裴正庭摇了摇头，说，“无论如何不能再把她留在这里了。”

随即把胭脂背起，朝医馆跑去。

大夫把两指搭在胭脂腕上，又拨开她的眼皮看了会儿，抬头向床边的三人说：“多亏送来及时，这位小娘气息奄奄，脉象微弱，恐怕是饥虚已极。”

指着她发紫的双唇说：“如今五脏难以濡养，饮食无以相继，再有一日不食，实难保全。”

小荷一听“实难保全”四个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金明灭连忙搀起她，劝道：“还活着，还活着。”

大夫开了两剂药方，叮嘱裴正庭再不能让胭脂久缺饮食，又说了些少油少盐少辣之类的话，收起医箱。

三人每日轮流照顾胭脂两个时辰，小心翼翼灌了些汤粥，又等了三日，胭脂才缓缓把眼睛睁开。

“你醒了？”裴正庭熬好一锅药汤，倒进小碗里，说：“我阿翁已经在永兴坊替你租下一间小院，虽然算不上华贵，但离上官府有些距离，你搬出来住，此后就不必受他们折磨了。”

胭脂怔了怔，问道：“我阿爷答应了？”

“没有，”裴正庭把药汤端来，说，“但上官府的老夫人答应了，我阿翁去信汴州，老夫人说她和银子少不得还要在汴州多待上一段时日，你去永兴坊住着也好。”

“你自己喝？”裴正庭把汤勺举起。

胭脂耳尖微微一红，从他手里接过，募地想起什么，问道：“我的书带出来没有？”

“你说这些？”裴正庭让出身后一张小桌，桌子上垒起小山一般高的书册，《算经十书》和《星象志》摆在最上面，

“我从阿翁的书房里给你多带了些，”裴正庭见胭脂眼睛似乎亮了一瞬，不由笑了笑，又问，“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一句话，只是声音实在太小，难以听清，到底在说什么？”

胭脂顿了会儿，说：“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五足。问鸡、兔各几何？”

抬头看向裴正庭不解的目光，胭脂说：“我梦中一直在解这一题，怎么解都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