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绥自那日来过之后,往后便再也未来见过蔡岑,只是遣了御医来为蔡岑诊治。
不出月余,蔡岑身上的伤便好了大半。
蔡岑也回到了宫女们休息的耳房,刚一回去,珍儿便咄咄逼人地横在蔡岑面前:
“这几日,你去了哪儿?”
“怎么?杨内官没告诉你吗?从今往后,我才是陛下身边的奉茶女官。”蔡岑眼睛紧紧盯着珍儿的眼睛,缓步上前。
珍儿被蔡岑的架势吓得不由得后退半步:“那又怎样?陛下身边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官而已,不过与我平起平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珍儿转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剔了下牙,完后又啐了一口:“你还真以为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一个出身颖州蔡氏的罪奴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珍儿早就看出了蔡岑的与众不同,以为她只是个没落官家里的小姐才这么自视甚高,没想到这蔡岑竟是颖州蔡氏的女儿。
可即便她出身颖州蔡氏那又如何,不还是同她们一样在宫里为奴为婢吗?不还是被她踩在脚下吗?
“等明日我在陛下面前禀明你的身份,且看陛下如何处置你。”珍儿暗自得意,自以为拿捏住蔡岑的把柄,威胁道。
虽说这几日杨仕鑫又与她和好,还让她离蔡岑远些,可到底,她不怕这蔡岑,她手里捏着蔡岑的把柄呢!
蔡岑低头笑笑,凑到珍儿耳旁:“若是让陛下知道,我得以调到福宁殿服侍陛下是因为珍儿姐姐收受了我的贿赂,陛下会怎么想?杨内官又会如何想?”
“若是让陛下得知宫人们私底下收受贿赂、私相授受,陛下又会如何处置呢?”蔡岑狐假虎威道。
刘绥知道了她的身份,虽未曾多说什么,然则也并未处置她,其中意思,她自是知道。
如今小小倚仗下刘绥的威严,想必他也不会介意的。
“你!”珍儿气得直指蔡岑的鼻尖,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自打蔡岑那日为陛下奉茶之后,便惹得陛下恼怒,挨了一顿打,杨仕鑫也跟着挨了打,之后蔡岑便没了消息。
当时的珍儿还暗自得意,蔡岑,兴许早就不知被丢到哪个偏僻的宫殿自生自灭去了,而她,依旧还是陛下身边独一无二的奉茶女官。
没想到,没想到蔡岑竟然趾高气昂地回来了,没想到蔡岑竟然竟还捏住了她的把柄!
“哼!”珍儿自知说不过蔡岑,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蔡岑则是毫不在意。
一只跳脚的蝼蚁,有什么可值得费心思的呢?
如今她想的是,该如何帮着刘绥扳倒权摄天下的大长公主刘安。
蔡岑比珍儿更随和,比珍儿更爱护体恤底层的宫人们,原先那些受过珍儿、杨仕鑫等人盘剥过的宫人们纷纷向蔡岑示好。
仅一个月的功夫,蔡岑便逐渐在福宁殿扎稳了脚跟,成了福宁殿数一数二的大宫女,也成了继杨仕鑫外,康佑帝刘绥身边的第二个红人,隐隐还颇有比肩杨仕鑫之势头。
福宁殿的大宫女还远远不够,她还要继续爬,继续往上爬!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王润蕾也逐渐在大长公主刘安身边扎稳脚跟。
大长公主待她极好,不单给了她正四品尚宫的官职,更是允诺,若第二场女科能顺利举行,便允她入朝为官,户部侍郎一职责,是特地为她留的。
大长公主如此看重她,她怎能不尽心尽力侍奉?
更何况,近两个多月的相处,大长公主的辛苦,大长公主的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
大长公主一心为国为民,实乃明君之举,如若大长公主是个皇子,只怕会是个青史留名的好皇帝。
可让王润蕾十分纠结的是,每次回家,祖父总是会拉着她问长问短,询问大长公主今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连大长公主身边的莲音、莲房、莲亭三位女官行事都要过问。
事无巨细,均要一五一十、详尽如实说得清清楚楚。
整得她在大长公主身边做女官,好像做探子一样。
王润蕾甚是反感祖父如今的举动。
可一边是养育她的祖父,一边又是重用她的大长公主,无论是哪一边,她都无法割舍下。
她不敢拒绝祖父,她也不忍背叛大长公主。
唯一能救她的,恐怕只有第二场女科了吧,等她通过女科入仕,祖父便不会这么逼问她了,她也不必担心会背叛大长公主了。
好在,第二场女科的时间总算是定下了,就定在明年的六月。
“温相!”王润蕾抬头便看到刚进福康宫的温嘉诚,忙笑着招呼一声。
温嘉诚见是王润蕾,便笑着回应:“王尚宫。”
当着诸多宫人的面,两人略显疏离,待行至四下无人处,王润蕾便亲热地拉起温嘉诚的手:“嘉诚,眼下并无旁人,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要不听着还怪生疏的。”
温嘉诚掩嘴一笑:“润蕾。”
王润蕾环顾下四周,忙凑近温嘉诚,问道:“听说第二场女科的时间定下来了?在明年六月?”
自王润蕾在刘安身边侍奉以后,说话倒愈发流畅,再也看不到先前口齿不伶俐的模样。
温嘉诚点点头:“是呢。今儿早朝刚定下的。”
“你也知道,女科之事推行艰难。”温嘉诚笑道:“论起来,该替全天下的女子谢过你祖父、你姑父、你哥哥。今日若不是他们在朝堂上仗义执言,为天下女子博得这个入仕的机会,只怕……女科还不知何时才能定下呢。”
王润蕾自是面露喜色,心头的石头随之安稳落地。
“嘉诚,你猜我今日在宫里的名册中见到了谁?”王润蕾神秘兮兮道。
温嘉诚面露疑色。
王润蕾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蔡岑。先前颖州蔡氏的蔡岑啊!”
“会不会……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温嘉诚不甚自然道。
王润蕾并未察觉温嘉诚的神情有何不妥,自顾自道:“绝不会错。我顺着名册,还亲眼见到了她,绝对是她。她也倒真有本事,如今,已然是陛下身边的近侍了。”
温嘉诚则是抓住一点:“她……现在是陛下身边的近侍?”
“是啊。”王润蕾点点头。
温嘉诚则是眉头微蹙,不由得开始揣测,蔡岑的身份,陛下竟全然不知?
竟……全然不知?
那大长公主是否知道此事呢?该不该让大长公主知道此事呢?
想到当年那桩事,王润蕾不由得叹息一声:“我听说那掖庭,艰苦异常,进去便很难再出来。也不知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竟能成了陛下身边的近侍。”
王润蕾感慨非常,忽而瞥见温嘉诚拧着眉头,又笑道:“嘉诚,你在想什么呢?”
温嘉诚回过神,尬笑两声:“殿下可知此事?”
王润蕾道:“殿下平日里那般繁忙,哪里有空管这些事儿。”
温嘉诚点点头,大长公主不知,那便不知好了。
“温相,尚宫大人,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可真让我好找呢。”莲音笑着上前。
刘安得知温嘉诚已然进宫,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自是好奇,便遣莲音来寻二人。
可巧,莲房才从宫外回来,遇着温嘉诚与王润蕾两人手拉手到别处说话去了。
依着莲房给的信儿,莲音便寻了过来。
莲音一一拜过两人:“见过温相,见过尚宫大人。”
温嘉诚问道:“我这就来。”说罢,便跟在莲音身后。
莲音见王润蕾也跟在她们二人身后,为着大长公主交代的事情隐秘,并未召见王润蕾,便想了个由头支开王润蕾:“尚宫大人,近来慈宁殿修缮的一众事宜,还需尚宫大人过目呢。”
王润蕾忙道:“是呢,方才忘记了,我这就去忙。”
“真真是劳累尚宫大人了,修缮慈宁殿一事,也是拖了好久,可宫里总是腾不出人手,如今可好了,尚宫大人来了。”莲音言笑晏晏。
王润蕾道:“还望殿下放心,我既入宫来,便定当尽心尽责,为殿下排忧解难。”
莲音拜过王润蕾后,便在前头为温嘉诚开路。
听闻事关慈宁殿,温嘉诚知道慈宁殿的修缮要拖,可王润蕾才入宫两个月,只怕不明白其中的弯绕,便想再嘱托两句,不巧,莲音回头柔声催促:
“烦请温相快些脚步。”
温嘉诚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忙跟上莲音脚步。
温嘉诚轻轻扶过莲音掀起的厚重门帘,微微侧头弯腰迈过门槛。
才刚入殿,还未曾见到刘安,便先听到了刘安的两声轻咳。
听着,倒比先前夏季时要更严重些。
待来到福康宫内殿的书房,温嘉诚施礼拜道:“臣温嘉诚,见过殿下。”
刘安见温嘉诚来了,顺手合上方才的小匣子,打趣调笑道:“哎呦呦,见你一面,还要派人去请!温相真是好大的面儿啊!”
温嘉诚笑道:“再怎么大的面儿,那不都是殿下赏识的吗?殿下看重我,我才有这么大的面儿啊。”
刘安笑了两声,笑声还未停,便又是一阵咳嗽。
温嘉诚忙轻轻拍抚着刘安的后背,一边不忘掏出手帕接着,待刘安止住咳嗽,温嘉诚打开手帕瞄了一眼,一口血痰。
“殿下!”温嘉诚收起手帕,端起桌上的茶水奉给刘安。
满满一杯茶水,早已没了温度。
刘安接过茶水,不以为意:“又带了些许血丝吧?都老毛病了。”
“来,看看这个。”
说着,刘安将方才手边的小匣子推到温嘉诚面前。
温嘉诚带着疑惑,打开匣子。
一小吊铜币并数枚散布在周围的铜钱。
温嘉诚取出一枚,在手中摩挲了半天,方才犹豫开口问道:“这是……私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