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旧时约 第78章 情愫

崔芷蘩这做娘的放不下心，玉光却不觉得有什么，她是要和慕容令过日子，又不是和小可足浑氏过日子。

马场上凛冽的风吹过她肤如凝脂的面颊，她情不自禁往狐裘毛领中缩了缩脖子。

慕容令与她并辔同走，见状亲手帮她带好了帷帽，温声问：“可是觉得冷？要不要回去？”

玉光摇了摇头，“还好，风又不大，说好要来陪你散心的，哪能食言？”

慕容令冲她低眉一笑，“玉光，谢谢你。想起在平州时那段煎熬的日子，若无你照顾琅琅和珑珑，又对我多番宽慰，我当真不知能不能熬过来。”

玉光低头摸摸马背鬃毛，“阿令兄别这么说，你是铁血男儿，哪会被轻易打倒？阿家在天有灵，定也会护着你的。”

狮子骢长腿矫健，虽被控住了缰绳，还是跃跃欲试想去奔走。玉光不喜颠簸，平日多是骑义母赠的白牦牛，鲜少骑马，当下这马晃晃悠悠的便有些控不住它。

慕容令看出了她的窘迫，玉光只觉一阵天光云影徘徊，身后一重，回头便见未婚夫到了自己马上，少年修长的掌心握住她手中缰绳，狮子骢立马便安稳了下来，一下一下往前踱步，踩在草地上如履棉被，丝毫不颠簸。

慕容令还摆弄了几下缰绳给她看，“看，牵这个地方微微收力，马不就乖了？”

盛年男儿的清冽气息吐在耳畔，玉光不自觉便错了呼吸，她抿抿唇，望着眼前握住自己手的宽大掌心，轻轻“嗯”了一声。

慕容令被心中的情愫牵引着，尤其嗅到少女发间兰麝香息时，更忍不住想进一步靠近，他微微慌神，错开气息，“我听阿楷说你不喜欢骑马，觉得颠簸，其实只要控好缰绳和马匹，轻易不是很颠的，我带你走一圈，试试？”

玉光点了头，“好。”

慕容令一笑，长腿一夹马腹，扬鞭抽了马屁，那狮子骢总算放飞自我，伸开长蹄便在草场上沿着蜿蜒长河奔跑起来，在慕容令控制下速度越来越快。

玉光起先有些害怕，后背不自觉地往慕容令怀里贴，寒风越大时，怀中兰麝之香愈浓，慕容令索性用自己的广裘将她裹在了怀里。

玉光倒没觉得有多颠簸，就是起了些许不自在，直到慕容令感觉她没了声音，才渐渐停了下来。

二人跑出许远，已不见草场马卒与马群。

玉光看了看四周，偏首正见慕容令含笑看着她。

“阿令兄，这是哪里？”

“漳河洗马台，石季龙在位时建的。”

“哦，那离邺城远吗？”

“并未出邺城地界啊！”

玉光讪讪地点了点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慕容令翻身下马，将她也自马上抱下来，二人牵着马沿漳水踱步，给她讲着洗马台的沿革。

邺城虽经战乱，但断壁残垣经燕国修复后，仍可见昔日石赵繁华，玉光屡有感叹石季龙奢靡，今游洗马台故地，遥想中原几度变更，也不知未来世事会如何。

当年石赵称霸一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子孙血脉尽数断绝，不过十年，这洗马台就此颓圮了呢？

少女葱指白嫩，柔软不见骨节，轻轻抚上断壁残墙，身后一只手覆上她纤细指尖，包裹其中。

慕容令明她心中所想，“城壁高垣易颓，吾对玉光之心不变。”

寒冷的风吹开少女额角发丝，她却因此言心神一震，回头正见慕容令定定凝视着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肩背就碰到了残墙上，已是退无可退，而且自己的手也被对方越包越紧。

玉光不是矫情性子，但实在架不住这些日子阿令兄一直用这种让她觉得有些危险的眼神看她，此刻荒郊四野，孤男寡女，她又近乎被他圈在了这一面围墙处。

“阿......阿令兄。”

“怎么了？”慕容令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只是看她这幅样子，着实忍不住想逗逗她。

玉光咬咬唇，抬头睁着大眼睛道：“义母说了，你要是不知礼，她就打断你的腿！”

慕容令被噎了个好歹，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幻听，“四......四伯母说什么？”

玉光能和刘长嫣做义母女，性情委实是有些像，端庄起来是真端庄，愣头起来也是真愣头，当即仰着头把刘长嫣的话又学了一遍。

慕容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合着还有这么一出，怪不得从平州回来那段时间，玉光一直躲着他呢？四伯母可真是他亲伯母。

不过慕容令没有怨愤的意思，他知道母亲早亡，四伯母是怕他无人提点，失了分寸冒犯未婚妻，她做伯母的有些话不好和他直说，才拿这些话去旁敲侧击玉光。

他知道玉光最是知事守礼的，不然不会在平州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心中越发喜欢。后来玉光躲着他，定也是自己做了什么吓到她了。现在见她睁着一双杏眼，花朵般的唇瓣一张一合的样子，慕容令忽然改了主意，今日说什么也不能吃她这份威胁。他轻轻上前一步，掌心握住她皓洁脖颈，在玉光眼睛越睁越大之时，俯首下来。

朔风列列，卷落矮墙残灰，散入空中皆不见，唯余几行飞鸟寸影，映在河面羽翼徘徊。

被松开时，玉光呼吸一阵错乱，她呆呆看着点到自止的慕容令，懵得想哭。

慕容令没有给她哭的机会，他以广裘重新将玉光拢在怀里，双手探进她狐裘内握住少女柔软的腰肢，俯视着她红红的眼睛认真道：“玉光，我说的是真的，城壁高垣易颓，吾对玉光之心不变。”

玉光仰视着他刀削般的五官，忽然化去了小小芥蒂，感觉到腰间他的铁臂越收越紧，她换口气道：“我一直知道的，先松开我吧！”

慕容令回味着方才的放纵，情不自禁又拥得紧了些，“我不想松，玉光，去我府上住段日子好不好，琅琅和珑珑一直在打理我们成亲后住的屋子，你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玉光简直被他逗笑了，“说得什么蠢话？哪有未成亲住到男方府上去的？”还眼巴巴地去看新屋子，这又不是在平州。何况慕容令刚分了府，虽然带着弟弟妹妹和姨母一起住，到底家里没个正式掌家的女性长辈在，她哪能这样冒失地往他那里跑。

慕容令知道是蠢话，“我就是......就是想天天都看到你，就像在平州时一样，我们和琅琅、珑珑带着阿宝去打猎，夕阳下有说有笑。我记得你的笑颜，还有你鬓边的海棠花，总能让我忘记阿磨敦离去的悲伤，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完整的......”

“阿令兄......”玉光不忍他生出悲怆，伸出有些凉意的指尖抚平他好看的眉头，食指慢慢描摹着他高挺的鼻梁和面部线条，她第一次坦白自己的心意，“我也想日日见到你，陪着你，我喜欢有你的生活，和你一起打猎、骑马、游湖，我也喜欢琅琅、珑珑和阿宝，想和你一起照顾他们。”

慕容令凝视着她，笑意越来越浓，他难以自控地揉摸着她水嫩面庞，修长手指揉乱少女鬓角几缕发丝。

粗重喘息不同于方才的自持，再次贴上玉光唇瓣时，温柔体贴里又有些霸道的掠夺，在慕容令的引导下，玉光从生疏到渐渐给予回应。

直至傍晚，慕容令才依依不舍地将玉光送回了将军府。因崔芷蘩带着小儿子去了太原王府，玉光先去太原王府接的母亲和弟弟。

刘长嫣送崔芷蘩和皇甫季柔出垂花门，正见慕容令和玉光二人一同前来。两个少年人都是聪明的，少年心思却不易隐藏，刘长嫣三人虽自然地与二人说着话，却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玉光丝毫未乱打理得水滑的灵蛇髻。

北朝女子豪迈，三人自少时便通骑射，这么多年随夫出征也不曾放下，很是知道跑了一天马发髻妆容断不能还如此整洁。

尤其崔芷蘩是亲娘，有女儿的人总是火眼金睛，眼力远超刘长嫣和皇甫季柔这俩没女儿的，一眼便发现女儿不止发髻是重梳过的，发间还少了一枚珠钿，当下便问了：“你们二人今日去了何处？怎地这时辰才回来？”

玉光表面波澜不兴，却不愿对着母亲张嘴撒谎，慕容令一笑说道：“去了马场，围着漳水遛马去了洗马台逛逛，这才回来迟了。”

这也是实话的。

慕容令说得云淡风轻彬彬有礼，他又是吴王世子，崔芷蘩这准岳母有疑也不能多问。她心下虽有不悦，到底女儿大了，眼瞅着要嫁人，慕容令品行也算端正，待女儿也好，她能天天管着，却不能时时处处管着。当下没有多言，便别了刘长嫣和皇甫季柔各自回府了。

慕容令很是周到地将未婚妻和岳母送回了将军府，分别时还以口型暗示玉光明日再见，玉光嫣然偷笑，在崔芷蘩目光瞥来前端庄着抱起小弟进了府。

慕容令含笑策马回了府，进门时正遇上几个弟弟妹妹在捉迷藏。

琅琅和珑珑正哄着刚会走路的慕容农和慕容隆在花圃四周找慕容宝，见到自家兄长那春风得意模样，珑珑额角一跳，问：“阿干你怎地了？和玉光姊姊玩到这时辰才回来。”

琅琅刚给摔倒的慕容农拍去衣上浮土，回头也看到了，“阿干你笑那么开心作甚？玉光姊姊亲你了啊？”

慕容令的好心情就此终结。

琅琅和珑珑有个毛病，和熟人说话时总喜欢一左一右趴人脸上，当然以她俩的身高只能够到慕容令胸前，就这样瞪着两双精明的大眼睛也够人受得了。

慕容令从小就觉得这俩妹妹是来讨债的，左右开弓把这俩护法拍开，一掸衣摆向自己院子走去，“女娘家的浑说什么？知不知羞？”

姊妹二人看着长兄走远，碍于暮色降临，并没发现长兄转身时随即红透的耳根。

但珑珑依然肯定，“阿干绝对是得到玉光姊姊亲亲了，不然不会这么开心。”

琅琅亦斩钉截铁，“对！”

此事在太原王世子慕容楷处得到了印证，晚膳后慕容楷窸窸窣窣凑到刘长嫣身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愣是一脸神秘，“母妃，我今日看到阿令阿干和阿姊亲亲了。”

刘长嫣忙拍他，幸好屋里只有云霓，没外人，“休要浑说，仔细我打你！”

“真的，”慕容楷一脸贼兮兮，“我和阿恒、阿文他们去洗马台遛马，亲眼看到的。”

云霓在一旁偷笑，刘长嫣则敲了慕容楷脑袋，心觉怕不是几个孩子都看到了，“只你们几个去的？”

慕容楷年纪越大，心眼越多，知道母亲在顾虑什么，嘻嘻一笑道：“母亲放心，就孩儿一个人看到了，我还特意把阿恒他们都引别处去了，不会传出闲话来的。”

刘长嫣嗔他一眼，“算你聪明！”

“那是当然！”慕容楷一脸骄傲，阿令阿干和玉光阿姊就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亲姊，他俩亲香，他还能带人去围观？忒小瞧他太原王世子的道行了，他不光给二人创造条件，还打扫战场，玉光阿姊不小心掉落的珠钿他都给捡回来了。

刘长嫣将那枚珠钿没收了，再三叮嘱儿子闭嘴，事后没再说什么，少年人嘛，一时情动可以理解，何况慕容令是个有分寸的，莫教人看到说出什么闲话就好。

崔芷蘩这个当亲娘的就不完全这么想了，是以接下来的好几日，慕容令都未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未婚妻，那苦恼，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