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旧时约 第56章 诡异

长秋宫中。

白日整场宴会，小可足浑氏吃得索然无味，入夜才寻到时机与阿姊可足浑皇后说话。

难得的是，情敌风采打击了她的自信，却没有击垮她的斗志。爱而不得的不甘彻底控制了小可足浑氏，她一时迷怔,一句话就惹恼了可足浑皇后。

可足浑皇后多日忙碌，方一身疲惫靠在凭几上坐定，便被妹妹之言击得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小可足浑氏不管不顾，重复一句：“阿姊，我非四王子不嫁！”

“他已娶妻生子了！”可足浑皇后声音高了八度。

小可足浑氏心一横，“我可以做妾的！”

她并不知刘长嫣身份，早前打探，也当不过是个士族养女，纵使嫁给了四王子又如何？内外不服者多矣。她是皇后亲妹，身份在这里，即便是做妾，到了四王子府对方也得好好供着她！先进了四王子府的门，再图来日不迟！

可足浑皇后满身疲惫皆被愤怒淹没，险些一巴掌掌掴在小可足浑氏脸上，她是当朝皇后，妹妹却要去做妾？

小可足浑氏被阿姊扬起的手吓到了，“阿姊，你要打我？”

“蠢成你这般模样，吾如何会有你这种妹妹？”可足浑皇后并非不愿小可足浑氏配慕容恪，前提是慕容恪未成婚，且慕容恪对她有意。莫说他如今已有娇妻幼子，眼里再也没了旁人，就是没有，当初她请陛下做媒，慕容恪当即就拒绝了，可足浑皇后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强人所难，也不可能当自己一国皇后的脸面不值钱。慕容恪虽只是慕容儁庶弟，但却是整个燕国皇室里慕容儁最倚仗的弟弟了，可足浑皇后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实不能去得罪他。

看到小可足浑氏这幅样子，可足浑皇后简直气死，当下一场喝骂，小可足浑氏是哭着离开长秋宫的。

这边，刘长嫣正和慕容恪商量起慕容尘和信婉的婚事。早前刘长嫣便想着，难得慕容恪和慕容评皆回了蓟城，恰是把慕容尘和信婉的婚事办了，否则不定哪日他们就要出征，二人年纪皆不小了，不能再拖了。

他们先时出征之前，慕容评早就吩咐过府上将聘礼送到了四王子府，刘长嫣皆拿去给信婉作了陪嫁，再兼她与慕容恪额外添的和高夫人给的，极是丰厚。

年前接到他们要回蓟城消息的时候，刘长嫣就已经着手准备了，慕容评因不能久呆，回来后选了个日子命人来问刘长嫣，便打算在二月底将两人婚事办了。

慕容尘生平第一次赞同他父亲的提议，信婉自然也没有意见。

于是，喝完慕容儁登基的贺酒，慕容氏宗室们又联袂喝了大龄青年慕容尘的喜酒。

信婉自四王子府出嫁，婚事自然是在辅弼将军府举行的，彼时慕容评和夫人端坐高堂，慕容尘顿时不喜，慕容恪早叮嘱了让他不要生事，慕容尘嘴上答应，但不生事是不可能的。拜堂之前，他问过信婉，信婉表示不在意，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生母兰夫人的灵位请到了香案上。

当日那场景怎么说呢？

用慕容霸的话说：“甚有几分诡异。”

可不诡异吗？众人眼睁睁看着慕容评和夫人分坐高堂，身前香案上正中摆着原配兰夫人的灵位。这年头的人流行正襟跽坐，也就是双膝着地，臀部跪在脚跟上，上身直立。观礼的人往上首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容评领着后娶夫人给兰夫人下跪忏悔呢！

慕容尘成亲那天，大家终于目睹了慕容评一贯气定神闲的脸上出现别的神情。

新婚次日，信婉去拜见了慕容尘的后母，这是出嫁前高夫人叮嘱她的，高夫人原话是这么说的：“她为长者，你事事做在明处，她挑不出理来，便也望而却步了。”

信婉难得有些烟火气儿地应下了。

然后，慕容尘她后母险些闪了腰。她以为依慕容尘的脾性，怎么也不会让信婉来给她请安的，她正跃跃欲试要拿这个说理呢！全不知慕容尘什么都听妻子的，信婉想来他便让她来了。

慕容尘他后母当时还未起床梳洗，顿时打了个措手不及，起来一阵收拾，待去见信婉，已是日上三竿，传出去难免又有人说她刻薄新妇。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见了信婉本人，她也歇了拿捏人的心。只觉得慕容尘这新妇娶的，那气势，刺客一般，见一次就要折寿的。

信婉不知自己被人如何评价，左右她又不用天天住辅弼将军府。当然，她已经嫁人了，自然也不能搬回四王子府。慕容尘没成亲之前，想在四王子府住多久都可以，现下成了亲，总没有理由继续拉着妻子住堂兄家的。所以，他老早就在蓟城置了宅子。

但是，他出征以后，总不能让信婉一个人住那宅子里，万一他后母又要生事呢？想了想，慕容尘选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信婉随他一起出征！妻子武艺并不输他，去了只会是助力，而非包袱。

慕容评早知道信婉武艺，他懒得管，慕容尘他后母巴不得送走这俩瘟神，难得啥也没说。

刘长嫣知道以后，对信婉道：“也好，出去走走，看看外面大好河山。有你在阿尘身边，贺若定也是心安的。”

信婉舒朗一笑，风采飒然。她一直觉得，后院太小了。

辞别了慕容恪和刘长嫣，慕容尘带着信婉先一步南下。

他们前脚刚走，镇守长乐郡的大将傅颜便带着妻小到了蓟城。

傅颜与慕容恪年纪相仿，年纪轻轻战功非凡，为一方封功大将，二人相交莫逆，已是多年未见。说来傅颜也感觉甚是稀奇，这才几年啊，慕容恪这万年老树就开花结果了，就连慕容尘都寻到真爱了。他进城时还听人说起慕容尘成亲的趣闻，听了一耳朵慕容尘的所作所为，只觉得这小子愈发颠了。

傅颜拜访四王子府时是带着妻子皇甫氏一起来的。皇甫氏小字季柔，是皇甫真嫡亲的侄女儿，算来与刘长嫣不是外处，见面即称“阿姊”，还抱了三岁的幼子傅忱让他给刘长嫣见礼。

刘长嫣亲自将皇甫季柔迎入了内院，盛情相待，见傅忱生得与慕容楷年龄相仿，便命保母将他二人抱去了园中玩耍，与皇甫季柔说着家常。

皇甫季柔清丽秀朗，温柔似水，一身大家之风，她本就饱读书史，随傅颜在外这许多年，更多了几分见识。刘长嫣鲜少出门，就喜欢听人说起各地风光，二人也算谈得来。

慕容恪和傅颜也有话要说，一见面傅颜还不忘打趣：“没想到你我这下可成连襟了。”

慕容恪一笑，问起他一些长乐郡中之事。此次诏傅颜回蓟城，正是慕容恪向慕容儁提议的。他约莫不久就要南下，攻克河北后，诸将多被派往各地驻扎防守，他麾下一时人手紧缺，鲜于亮固然得力，慕容尘也逐渐成长起来，但若想要拔下鲁口，攻克青州，仍需有力辅佐，是以他便想到了傅颜。

能和慕容恪并肩作战，傅颜自然是乐意的，二人说了会鲁口和青州形势，午间留过饭，傅颜和皇甫季柔才带着幼子归了家。

不日，晋室的使者也到了蓟城。

使者自不是来贺慕容儁登基之喜的，他是代表晋室来问罪的。

晋室闻慕容儁诈称得传国玉玺，方遣使诣燕国，慕容儁不等使臣诘问，抖抖衣袖面无表情道：“汝还江左白汝天子，我承人之乏，为中国所推，已经称帝了！”

使者当即噎个半死，这白虏莫不是要上天？

慕容儁才不管使者作何想，昔慕容部国小兵弱，不得不对晋室有所依持，今燕国强盛，他一国之君何须再作臣下之卑？不要说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从头到尾，晋室除了口头承认过他爹的燕王之位，余下可再没给过慕容氏什么恩惠。慕容儁就是掰着手指头捋，也是晋室对不住他慕容氏多。

太宁元年，石勒大败晋室北伐大军后遣使通好慕容部，慕容廆坚定站队晋室，拒绝石勒，将使者送于建康，石勒大怒，派宇文部攻打慕容部，慕容部环敌再加一石赵，晋室装死。

太宁三年，慕容廆遣使江左，表示愿为前驱兴复晋室，请晋室大举北伐响应，晋室争论不休，期间慕容廆被迫只能去交好刘曜。此事至慕容廆咽气，晋室没个回应。

两赵大战，石勒统一中原，段部撑不住投降了石勒，处处和慕容部作对，就这么孤木难支的，到石勒去世慕容部也没投降，晋室持续装死。

咸和年间，东夷校尉封抽等上书请封慕容廆燕王，晋室不准。

燕赵大战，燕国屡克石赵大军，请封，依旧不准，长史刘翔险将嘴皮说烂，晋室才勉强承认了慕容皝辽东之主的地位。

放眼整个天下，没哪个部族如慕容氏艰难了。是，他们确有私心所图，但相较段氏反复无常，宇文氏翻脸无情，他们确实出兵出力了，从头至尾也不过借用了晋室名号收揽人心而已，实惠他们得了，晋室也一点没少，没有燕国大军在北牵制，桓温、殷浩这些人能有喘息之余北伐？

最糟心的是，慕容氏平定东北，进攻中原，鲜卑男儿浴血奋战，未尝用晋室一兵一卒，好容易杀到邺城之下，他们却敢混进城中在慕容评眼皮子底下将传国玉玺骗到了建康，简直无耻之尤！

每每想起，慕容儁都要在暗地里咬牙切齿。没给那使者白眼，已是他涵养，还敢问他如何敢僭称帝号？他称得起！这天下除了他没人称得起！

眼见他皇兄要翻脸，慕容恪径直请使者入别馆下榻。

春日花木扶疏，水草明瑟，鱼鸟映戏，伴着慕容恪言辞温润，算是抚慰了使者酸楚之心。他不禁多看了身旁温和男子一眼，再想想方才慕容儁那咬牙切齿模样，哪里像一国之君？

其实真是使者不知天高地厚了，慕容儁虽不时犯二，本身却是个涵养极好的人，但在邺城之战后，他的涵养播撒范围绝对不会再包括晋室，哪怕是晋室的一棵草。若非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慕容儁必要杀了使者祭旗的。所以方才，慕容恪算是救了这使者一命。

使者名唤曹统，出身谯郡曹氏，祖上不是凡人，掰掰手指头与曹魏皇室算是一家，他本于晋室任宗正，此来燕国也算被委以重任，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慕容恪听了他的谱系和履历，便知这是士族子弟前来镀金的。只他不太走运，从建康出发的时候尚不知道慕容儁正打算登基，不然是个有脑子的人再不肯来的，这明摆着慕容儁要和晋室翻脸了，再来难道送死吗？

曹统尚不知自己方经历了一场生死，他是地道士族子弟，日常惯爱弹琴吟诗，附庸风雅，是个风流人物，见慕容恪言谈举止颇有气度，对他观感极好，不由探听了几分燕国中事。

该明着说的慕容恪明着说了，不该明着说的，慕容恪也委婉地告诉他了。当下曹统脸色便不太好，但他未失风度，礼貌别了慕容恪，前去别馆下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