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旧时约 第50章 燕魏大战

夏四月，慕容儁遣慕容恪击冉魏，慕容霸击段勤，并亲至中山声援两路大军。

燕军气势汹汹，挥军南下，相继占领河北大片领土，冉魏内外交困，内部缠斗日久，虽平襄国，却去昔年昌盛日久。

大将军董闰、车骑将军张温皆以为此战恐倾国本，极力劝谏冉闵鲜卑乘胜而来，士气正盛，且彼众我寡，请避他处，待敌兵骄惰，再作进击。

冉闵大怒，“朕正欲以此战平定幽州，斩慕容儁，敦定北境，今日不过遇到个慕容恪便要避之，教世人如何看朕！”

他一意孤行，臣下何敢再劝？

司徒刘茂、特进郎闿从精神上就在唱衰他，整日嚷嚷着“吾君此行，必不还矣！”

没等冉闵赐死二人，二人先一步自杀了。

冉闵非昏聩之人，燕军来势汹汹，纵敌众我寡，此战他亦不能退！当下中原大乱，慕容儁打定主意要来中原分一杯羹，倘他避让，燕军更会视他如无物，介时士气大竭，慕容恪大军更会如入无人之境。

退一万步说，难道因为他退了，燕国就会撤兵不成？这群酸儒整日只会纸上谈兵天下形势，倘他们的意见有用，这中原早就轮不到他来做皇帝了！

用兵之道，上兵伐谋，敌弱我强，敌强我当更强！

他没有急着北上，顺势驻军安喜，整顿兵马，但没有想到慕容恪的大军会来得如此之快，他兵马不及，进一步退往常山。

慕容恪率军一路尾随，追赶至魏昌廉台，在这里，慕容恪忽然放慢了脚步。

两方大军相遇，慕容恪临时下令大军整顿，没有进攻。

听了斥候回报，冉闵嗤笑。料定燕军日夜南下，一路奔袭，必是人困马乏，纵使慕容恪追上了他又如何，定也不能急着进击的，不若他先送他一个措手不防。

他所想不差，燕军正是因为人困马乏，停下修整的。

封奕正在慕容恪军中，他追随慕容皝多年，在慕容儁登基后被拜为相国，对慕容皝诸子也算熟悉了。他早知这位四王子自少时便善于用兵，为人推崇，临机多奇谋，常获大胜。这些时日随军南下，他见慕容恪治军并不如其他将帅一般杀伐无情，铁血冷断，虽不尚威严，却有恩信，将士多爱戴之。这连日追袭，将士们多已是人困马乏，在防守时却仍不失严谨，整个大营内部肃然有度，可说外松内紧，样样得到。

封奕捋着胡须走了一圈，露出这些时日常有的满意微笑，方近帅帐，便遇高开摇着羽扇与鲜于亮一同而来。

高开和鲜于亮率先施了礼，封奕回礼，闻二人要前往帅帐寻慕容恪商议军情，便一道前去。

刚至掌灯时分，慕容恪连日行军，气色却还好，尤其三人刚进账时，他正立于帐中目视着行军地形图，烛火照亮他身上明光铠折射金光，并一双眼眸闪烁如炬。

高开自来了解外甥，见他这份神采，笑问：“王子可是想出何破敌妙计？”

封奕和鲜于亮也来了兴致。

慕容恪请三人落座，“依三位看来，倘本将欲破冉闵，为时几何？”

鲜于亮估量了一下，“约莫一月。”

高开上前，以羽扇一指地图道：“冉闵多步兵，我方多骑兵，我方人马占据优势。可此处多密林，倘其率军穿行其中，多处设伏，我军恐要吃亏。全力一战，至快恐也要一月。”

与鲜于亮意见一致。

“全力一战，赤膊相缠，恐伤我军将士多矣。倘有上策，还是莫需赤膊一战。”慕容恪沉声，接而运筹帷幄一笑，“我有一计，尚需三位参谋。”

三人眼睛一亮，倾耳相听，顷刻皆笑，“确实妙策！”

只不过，鲜于亮提出疑问：“冉闵素来敏锐，他麾下多步兵，必要诱我等入密林作战，想要诱魏军至平地，恐有些难。”

慕容恪深思，微微蹙眉。

高开自如地摇着羽扇，“此事我自有破敌之法，四王子着力部署即是。”

慕容恪一笑，“那甥子便恭候舅父佳音了。”

四人放声大笑。

当夜，冉闵遣大军偷袭燕军，燕军大乱，营间失火，奔走不及。

后，冉闵率军与燕军十战，燕兵皆不胜，慕容恪屡战屡退，魏军士气大振。

战报传回中山，慕容儁深骇，心觉冉闵无愧于当世第一猛将之名，竟陷他自少时领兵便未有一败的四弟如斯境地。

战事相持半月，燕军未有一胜，这是慕容恪领兵以来从未有过的前例。消息传回蓟城时，高夫人难免心忧，刘长嫣安慰高夫人，“贺若一贯稳妥，纵使敌军勇猛，断不至于节节挫败，此事必有蹊跷，母亲不必心忧，且耐心再等消息。”

起先，刘长嫣亦是惴惴不安，倘敌军将领是别人，刘长嫣可能不会担心，可这次，是那个人。

他的心肠有多阴狠，心思有多诡谲，刘长嫣再清楚不过。自知道慕容恪一路追袭冉闵大军而去，她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倘前方忽然传来慕容恪一场大败，刘长嫣便会以为他真的败了，但接连十战十败，这明显过于蹊跷。她清楚冉闵的狠辣，但相比之下，她更相信慕容恪的才能，此战他必是胸有丘壑！

高夫人多少也察觉到了，她只是挂牵儿子，现下听刘长嫣这么一说，顿时像吃了定心丸。没来由的，她们明明不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却因一个共同在乎的人，有了母女般意念共撑的默契。

刘长嫣猜得没错。

上兵伐谋，以全争于天下。慕容恪既是有备而来，又岂会处处败于冉闵，此前不过诱敌深入罢了。

岂不知，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

在燕军步步败退之际，自然会挫伤士气，在十战十败之后，燕军的士气达到了低谷，相对的却是魏军不断叫嚣的气焰高涨。

慕容恪及时收手，亲至营中鼓舞将士：“冉闵勇而无谋，一夫可敌！多日激战，魏军士卒饥疲，甲兵虽精，却难敌我大燕骑兵骁勇，诸将士且听我令，此一决战，势必破之！”

三军之势，莫重于将。

不世出之将方领无往不胜之师。

一个将领的心胸和气魄，往往决定着万千将士的生死与命运。

慕容恪正是运用这种心胸和气魄，唤醒了鲜卑男儿血液中即将流失的战斗信念。密雨中，他们军容整肃列队站立，以崇敬的目光昂首视着他们追随的鲜卑战神。当他站在那里的一刻，战事虽未决，必胜对万千将士却已成必然。

风雨中，燕军帐下声如雷霆，响彻四野。

“势必破之！”

“势必破之！”

“势必破之！”

......

天明时，冉闵率大军乘胜而至，因燕军皆为骑兵，魏军多是步兵，冉闵果如高开所言欲引兵进入树林，设伏逐一败之。

慕容恪听从高开之计，令诸将遇林不入，并遣轻骑兵截击魏军，佯装溃败，诱魏兵至平地。

因有前番多次大胜，一贯不了解慕容恪的冉闵觉这白虏虚有智勇之名，遂致轻敌。

闻魏军上当，慕容恪冷笑，即分大军为三部，掎角以待，对诸将道：“冉闵性轻锐，有前番几场小胜，便觉吾军势非其敌，必万死攻我中军。我今集贯甲厚阵于此，俟其前来，两翼诸军皆神勇，待其至，卿等从旁击之，无有不克！”

言罢，诸将皆领命。

慕容恪择鲜卑将士善射者五千人，以铁锁连其马，结方阵于前，两翼各置一侧配合主力进击。

冉闵乘朱龙马如风而知，他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远远望见燕军大幢所在，便知其为慕容恪所在中军，即刻下令攻之。

想冉闵也是自少时领兵，自石季龙死后权握中原，大战各路枭雄，除襄国之战被四路大军围困溃逃那次，也算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未料想此次却是一步踏入了死局。

他一路骑袭，直突燕军中部，所向披靡，斩首燕军三百馀级，至势头最盛时，已率众入慕容恪麾下铁马方阵。

慕容恪立于高处紧握着坐骑缰绳，就这么看着他一路踏着鲜卑将士血肉杀入了阵中，猎物甫一入榖，他旋即正对着那人眉心射出了鸣镝。

慕容军将，守时锋芒尽敛，动如神兵天降，皆蓄势待发奔涌而来。

冲锋在前的石闵在响箭飞至眉心三寸之际，矫捷侧身轻松避开，他嘴角噙着嗜血笑意，邪魅望向杀声震天中静坐马上的人影，一阵杀伐。

万千箭矢如雨而下，燕军左右翼大军从两面夹击而来。中军围列渐渐闭合成数围方阵，两面大军蜿蜒若长龙不断冲杀而至，而魏军若群蚁，渐渐聚合至方阵之中。

冉闵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目如烈火，直直望着前方那个缄默不发的男子，只觉战阵愈发吃力，即刻下令突围。

然而已经晚了，外围魏军冲杀不进，内侧魏军无力破出，不停死亡殆尽。

是日，慕容恪大败冉闵军队，斩七千余人。这便是慕容恪首创之史上有名的“连环马”战术。

或者说，这战术就是他为冉闵而创的，精髓便在牢不可破。

他算准了冉闵欲要擒贼先擒王，便以自己为饵，诱冉闵亲至，以铁马连环将冉闵与魏军困锁其中，令其冲无可冲，破无可破，以善射者将其尽数诛杀。纵有骁勇不死者，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无法突围，也会军心渐失，败困其中。

此战之前，十战十败皆为虚晃。

此战之后，慕容恪无愧战神之名。

魏军既败，冉闵侥幸突围东走，行有二十余里，坐骑朱龙忽毙。

他甲衣上一身血色，残凉更胜落日红晖，之前的铁马金戈气吞万里皆止于此战，万古身名俱灭。

落日江头，芦荻瑟瑟，一人执剑自断鸿声中走来，他终于看清了对方形容，“慕容恪？”

慕容恪极轻地勾了勾唇，一眼射来，极度憎恶，随着他长剑亮锋，剑鞘以雷凿斧劈之势袭向冉闵面门。

长戟豁然将剑鞘挑飞，难逢敌手，冉闵瞬间胜负之心大生，即便兵败殒命，他也不介意多带一个人下去陪他。凑巧，这个人有趣得很。

残阳孤影未及按部就班落下，便被乌云转身掩埋，夜幕黑透时，风雨大作。

二人于此一场大战，直至子夜时分，冉闵以戟扣住慕容恪长剑，嗜血般问他：“已经快两百个回合了，你确定还要打下去？不若这样，你放我走，我割青州之地与你，助你分土裂疆为帝。即便将来慕容儁称帝，你也不过为王，万人之上终是一人之下，哪有做皇帝来得痛快？”

慕容恪面不改色，“狼子野心，莫不如是！”

冉闵眉峰一挫。

三年前的建贤寺门前，有一个女子骂过他同样的话。

她的容颜再度浮现在脑海时，他错觉地好似从慕容恪脸上看到了与她相似的神情，然后他震惊地听到慕容恪说：“你杀她亲兄，戮她养子，囚困于她，本将不取你性命，难慰此间心境！”

“你说什么？”冉闵倏然瞪大双眼。

慕容恪没有回答他，扬剑殊死一战，冉闵最终不敌，败下阵来。

史载：燕魏大战，冉闵突围东走二十余里，坐骑忽死，被燕军所俘。

冉闵既被擒，臣僚故属皆作逃窜，盛极一时的冉魏帝国迅速土崩瓦解，走向灭亡。

慕容恪以一战而倾一国，名扬天下，威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