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凭 第7章 李习德

落月山庄的仆从送来了四菜一汤以及一壶定州特产的桃花酒。

林珩景打开红漆食盒，却并没有着急食用，而是用一枚银针先行试毒。

“有必要吗？”陆沧疑惑地问。

“当然有必要，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奇怪吗？”林珩景试完所有菜，银针都没有变黑，才放下心去品尝美食。

陆沧也动筷夹了一片水晶肴肉，说：“是有点奇怪，但谁会傻到在宾客来之前动手呢？不妨说说，你为什么觉得奇怪。”

林珩景咬了一口蟹粉狮子头，满足地说：“我家与落月山庄不过点头之交，我也只是与李研慎交情颇深，哪里来的老爷子特意安排我的住处的道理？你呢，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仆从不对劲。有些仆从的虎口处有厚茧，只有练习刀剑之人才会有。”

“想不到你观察这么仔细。哎呀……早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我就不该过来！”

陆沧嘴角弯起一个笑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在呢，保你全身而退。”

林珩景猝不及防听到他这一句保证，拿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随即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与陆沧一碰，说：“得君我幸……不过还是那句话，若我此去一个时辰内未归，你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有时当局者迷，唯有跳出棋局，才能看得清楚。”

陆沧：“行，你自己多保重。”

用过午膳，陆沧将林珩景送至院门口，遇到了同样入住东院的清晖山道士们，为首的因为所以二人向他们点头问好，所以看到林珩景要出门，便对陆沧说：“陆少侠，来不来打麻将？”

林珩景偏头，对着陆沧点了点头，然后随着仆从离开了。

陆沧虽然不愿意加入他们，但为了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还是同意了邀请。

另一边，林珩景跟着那名仆从穿过园林假山，来到主屋门口，站在门口的一名弟子立刻进屋禀告李习德。不一会儿，那人便要林珩景进去，还遣散了屋内的所有人。

单说这屋子看起来朴素平常，实则内有乾坤，屋内陈设俱是以檀木制作，桌上摆放着一对古董青花瓷瓶，连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具都是汝窑特产的。

李习德端坐于主位，他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但浑身散发的威严气势丝毫不减，林珩景暂时想不明白这样强势的人怎么会任由自己儿子胡作非为。

他见到李习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说：“晚辈林珩景，见过李老前辈。”

李习德连忙示意不必多礼，左手一指让他落了座。这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动作，林珩景算是他的孙辈，哪怕有烟雨楼楼主这一身份的加持，也绝不可能有资格坐在这位前武林盟主的左手位。

林珩景想，恐怕这落月山庄是有事相求，可若是有求于己，又为什么不让烟雨楼的暗卫进入落月山庄？压下心中疑虑，林珩景面色如常地坐在了李习德手指的那个位置。

李习德率先开口：“珩景啊，自上次一别，我们也三年未见了。”

林珩景回道：“是啊，李老前辈威严依旧，晚辈敬佩。”

“哈哈哈，你还是这般讨喜。见到研慎了没？”他没有用“见过”而是“见到”，说明他如今也不知道李研慎有没有回来。

“晚辈刚刚才到，连研定兄和小公子都还没见过。”是了，这喜宴的两大主角都没有出现，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李习德无奈地说：“那小孩子闹腾得很，定儿说不定在哄呢……”

“那晚辈等用过晚饭再去拜会研定兄。晚辈这次来只备了些薄礼，想必前些天已经到了，研定兄和嫂嫂没有怪罪吧……”他特意用了一个“些”字，就是表示他烟雨楼早就派人送了礼来了，但如今礼是见到了，可他烟雨楼的人却一个都不见了，这得有个交代。

李习德是何等人精，自然听出来了他的深意，说：“你啊，送的都是珍品，那小兔崽子敢说一个‘不’字？只是这次喜宴是修聪承办的，他这么些年没有归家，想来是会有些疏漏。”

他就这么一句话把自己给摘了出去，愣是连林珩景也无法继续问责。

但他却不明白了，这李习德前几年都要跟他这二儿子恩断义绝了，如今又这般回护，仅仅是因为一个李研慎吗？

为了弄清楚，林珩景不得不冒着得罪落月山庄的风险，再次提问：“想来二叔叔也是贵人多忘事，晚辈怎会不体谅。只是没想到二叔叔忙得连底下人都没时间管教了，晚辈自打进城以来，便发现有人打着二叔叔的名号横征暴敛。李老前辈，家贼不除，家宅不安呐……”

果然，李习德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怎会不知李修聪这些年在他背后偷偷做的那些事，只是他碍着李研慎的面子一直没有发作罢了，如今由林珩景这么个不远不近的外人提起，倒也有了个发作的由头，只听他说：“竟有此事！老朽果然是老了，连耳目都模糊了。林公子放心，等喜宴过去，我定要将这些个蛀虫逐出落月山庄。”

他对林珩景的称呼从“珩景”变成“林公子”想来是马上要谈到正事了。

李习德话说的多了，自然口干舌燥，端起杯中的明前龙井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珩景啊，你也发现了，如今我这落月山庄里蛀虫可真是不少，有的不过是为了些钱财，尚不难对付，但有的人为的可不是钱财，我老了，两个儿子又不管用，慎儿又太年轻，老朽是日夜惶恐啊！”他这言外之意是还有人为的不是钱财。

终于说到正事了，不求钱财，那找的肯定是落月山庄中的某一样东西，可这件东西连李习德都想不出是什么。

林珩景真的很想说，你都想不到，难道我能想到？但他嘴上说的还是：“前辈放心，为着您与我爹的交情，我也会倾力相助。”林珩景点到为止，又开启新的话题，“我与研慎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听说他武功又长进了？”

“可不是！他可是我落月山庄年轻一代最好的苗子了！”

……

两个人茶喝完了，话也聊完了，林珩景回到院落时才过了半个时辰，陆沧还在那群道士那里，正好可以想些事情。

他先是吹了一次口哨，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意味着落月山庄此时宛若一座孤岛，与世隔绝。

李习德说有一波人为了钱财，这应当是李修聪手下的人，而另一波人却不为钱财的人又是从何而来呢？李修聪与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允许他们混入落月山庄？为了权利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谜团，而在这巨大谜团中，他能完全信任的只有陆沧了。

他坐在秋千上，温暖的春风拂过他的脸庞，带来丝丝桃花香，和煦的阳光驱走了体内的寒凉，他竟在这一片春意中睡着了。

再睁眼时居然已近黄昏，那院内仍是一片春色醉人，而比桃花更吸引人的是那桃树下练剑的翩翩少年。

陆沧以腕带剑，气息流转，一会儿轻挑，一会儿横扫，一会儿又挽个剑花，惹得桃花纷纷飘落。林珩景刚刚睡醒就看到这醉人的一幕，竟一瞬间呆住了，再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一剑刺向自己……他被吓得立马闭上眼睛，可预想的痛苦并没有发生，他缓缓睁眼，看见剑锋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隔，而剑身上载着一朵刚刚落下的桃花……

林珩景这下是彻底醒了，哭笑不得地说：“遗松啊，可莫要再练剑了，再练下去，只怕这小院里的桃树都要秃了。”

陆沧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反问他：“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寒。”他将铁剑收入剑鞘，然后拿了个手帕擦汗。

“我就坐在这想事，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他当然不能告诉陆沧是体内寒毒作祟，于是扯开这个话题，“你跟那群小道士打麻将问出什么东西没？”

“他们今天一早就过来了，看到的东西比我们多。他说，他们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但是李副庄主却说这是早晨杀鸡杀鸭残留的血味。”

“他们信了？”

陆沧摇摇头，说：“没有。”

林珩景十分欣慰，说：“看来他们还没有变成傻子。”

“他们以为这是杀猪残留的血味……”

他说完之后非常默契地扶了一下林珩景即将摔倒的身体，听见他用悲愤的语气说：“这群孩子看着挺聪明的样子，结果还是被清晖山那群牛鼻子老道教得这般天真。”

“我暗地里提醒了一下那个聪明一点的因为，能不能理解就不知道了。”他扶着林珩景坐回秋千上，“不过他们打麻将的技术真的很不错。”

林珩景：“……”

陆沧又从屋内搬了一把藤椅出来，与秋千并排放着，躺上去，跟林珩景一起享受夕阳的余晖。过了半晌，太阳全落下去了，他才发问：“你跟李习德聊天，发现了什么吗？”

林珩景叹了口气，才说：“这次的满月宴是李修聪承办的，李老爷子也知道他在外面干的那些破事儿，只是懒得管罢了。但这次满月宴还进来了另一波人……他们不图财，并且已经在落月山庄内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李老爷子如今耳目闭塞，只能将长房一家保护起来。而且李研慎，还没有回来。”

陆沧也陷入了沉思，说：“这件事怎么既清晰又模糊的。”

清晰的是他们很清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李修聪。但模糊的是，李修聪到底为什么要引入另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为什么要潜入落月山庄？

“这股势力会不会是影山？”陆沧问。

“有可能，但是……影山来这里作甚？只要李研慎不在，以影山的能力，覆灭一个落月山庄还是绰绰有余的，没必要与李修聪虚与委蛇。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影山来此只是为了拿到某样东西。可落月山庄内有什么东西是影山需要的呢……”

“落月山庄……会是落月剑吗？”

“不会。”林珩景斩钉截铁地说，“落月剑是李氏先祖创立落月剑法时的配剑，但实际上就是一把品质上等的铁剑，从来只当做一种精神的传承，没有人会去用它。”

“那难道是落月剑法？”

“这就更不可能了！落月剑法入门容易，但参透十分困难，所以落月山庄在教授门内弟子时绝不藏私，影山若是想得到落月剑法，大可以随便抓两个弟子回去，没必要大费周章。”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陆沧无奈地说：“那他还能为什么而来？在落月山庄拥立一个傀儡庄主，然后趁机打入中原武林吗？”

林珩景也仔细思考了这个可能性，但他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想，说：“影山的目的从来不是中原武林。影山与我们这些中原的门派不同，它是由前任漠北大君创立，旨在替大漠收集我朝的情报，可漠北大君是不会允许影山入主中原武林一家独大的，也没有必要。若是他们真打过来了，直接大军压境，挨个门派杀，还存在什么中原武林呢？”

“……”陆沧觉得他的话没错，影山与其说是江湖势力，倒不如说是漠北大君的耳目，不会轻易招惹各大门派，“那就先别想了，先用晚膳罢，你醒来之前他们就送到了，我一直用热水温着。”

林珩景：“饭送过来了你都不喊我？！我要饿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