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凭 第54章 彭禾

离开谢府坐上马车，但他们的脸色依然没有任何好转，他们心里在盘算着那个最恐怖的想法。

秦阙率先打破沉默，道：“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感觉与谢海州脱不了关系。”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林熙愁眉不展，忍不住扶额，“如果真是他，那这事儿可太麻烦了。”

他顿了顿，见秦阙没有接话，于是接着说：“谢家是岭南的武林世家，他又是谢家的家主，理论上来说他与我是平起平坐的，就算真找到了证据，我也不一定可以撼动他的地位……早知道就不来了。”

他暗骂一句，恨不得回到答应谢霜倾的那天，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去拒绝她……但他并没有这个能力，只能认命。

秦阙握住他青筋暴起的手，沉声道：“现在只能祈祷人是贺风柏杀的，而谢海州没有参与这件事，还是先找到彭禾罢。”

“哎……也不知道雁白那边进展顺不顺利。”

或许是福至心灵，他们刚下马车，就得到了雁白的消息，说彭禾已经找到了，他们酉时就能赶回烟雨楼。

此时离酉时不过半个时辰，林珩景便吩咐他们多做几道好菜，他要好好款待这个“彭禾”。

到了酉时，雁白如约把人带来了。

这人一身粗麻布衣，穿着廉价的草鞋，手掌处还有没洗掉的泥泞，横看竖看都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庄稼人。

林珩景先是唤来小厮，带着彭禾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带着雁白进了书房。

“这彭禾到底什么情况？”

雁白：“属下仔细查过所有叫彭禾的人的户籍，只有六人来过潮州，而这六人中，有两女四男，四男中又有一人病故，一人不足三岁，一人已是耄耋之年，只有这个人还算有些疑点。”

“什么疑点？”林熙沉声问他。

“这人年四十有八，有薄田两亩，且豢养鸡豚，却没有妻儿。”

林熙心中也有了些疑惑，问道：“会不会是妻儿都过世了？”

“没有，他的户籍上写的明明白白，从未婚娶过。”

这倒是个大疑点，一会儿可以往下深挖，“那还有什么信息？”

“属下向他周边的父老乡亲们打探过，他于二十多年前去到小锣村，出手阔绰，一下子买了三亩地，平日里就务务农，养养家畜，闲了就去溪边垂钓，与乡亲们关系不错。别的信息没了。”

“那你可问过乡亲，他到底为何多年不娶妻？是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吗？”

雁白摇了摇头，说：“乡亲们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也给他说过亲，但总是不成。”

“嗯。”林熙点头，心里也有了数，“出去用晚膳罢。”

他们在饭桌旁又等了一会儿，彭禾才终于换好了衣衫赶了过来。换了身打扮，瞧着还有些谦谦公子的模样。

他快步走过来，对这满桌的美食只愣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对林熙深深鞠了一躬，说：“虽然不知您为何找我前来，但还是感谢您盛情款待。”

“不必多谢，既然来了我烟雨楼，就是我的座上宾，您请坐。”他伸出右手，做出“请”的样子。

彭禾也不推辞，扎扎实实坐在了林熙的右手边，与对面的秦阙相视一笑。

宴席刚开，林熙并不着急问他问题，而是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他。单看他那举手投足间刻在骨子里的礼仪，若说这人出身乡野他是肯定不信的，莫非是什么落魄贵族？

吃到一半，酒过三巡，终于到了可以问问题的时候。

“彭兄今年多大了？”

“四十有八，您呢？”

林熙笑笑，指着自己说：“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也就这层身份让我能与许多前辈平起平坐。仔细算算，彭兄的孩子也该有我一般大小了吧。”

那人“哈哈。”一笑，放下了端着的酒杯，老练的眼睛看向上座的林熙，目光中带着三分漫不经心，说：“这些事您不是心知肚明吗？又何必来问我呢？酒足饭饱了，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罢！”

见对方这么爽快，林熙也不再与他绕弯子，直言问道：“您与贺风竹有什么关系？”

“贺风竹？”彭禾眯起双眼，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这个名字，想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不认识他，但我听过贺家，他应当是贺家的公子罢。”

“是，他两个月前死了，我们怀疑是被人暗害的，在他房间里找到了一张烧焦的信纸，里面只能看清你的名字。”

他不住摩挲着自己的胡须，确实不像认识贺风竹的样子。

“老朽我还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调查我，或许是同名同姓，你们找错人了呢？”

林熙心中也很疑惑，但他言语间不像说谎，但他念头一转，想到谢霜倾也曾提到过这个人，于是问他：“那你认识谢霜倾吗？”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依旧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似乎也不认识这个人。

“听是听过，谢府的大小姐嘛，但老朽也并不认识她。”

那这真是奇了怪了……秦阙不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想从他说话时的神情中找到破绽，但奈何对面那人实在是老油条，面子功夫做得比谢海州还要厉害，他盯着他看了半天，愣是看不出漏洞。

于是秦阙心下一记，又抛出了个人名去问他：“那谢海州呢？你可认识他？”

“谢家的大公子，谁不认识呢？您将老朽请来这里，莫非只是为了玩这种无聊的认名游戏？”他这次倒是换了神情，却换得合情合理，谁来都挑不出错处。

双方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林熙发话，打破了这片僵局：“既然彭兄对这三人都不了解，那想必是我们找错人了，如果不嫌弃，还望在这里小住几天，吃喝玩乐我们全包，以表歉意。”

到手的线索他可不希望就这么放走，把他留在这儿慢慢查就是了，如果让他回家，谁知道等着自己的会不会是一具尸体。

“不必了，老朽就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回小锣村，不麻烦楼主您了。”

彭禾心里也明白，来了这里暂时就不可能回去了，但还是要与林熙推托两句，直到最后才答应下来。

送走这人，林熙又将雁白、汤旭等人喊了进来，打算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头绪。

汤旭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雁白起初也闭口不言，得了秦阙好几次眼神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

“人肯定没有找错，至于他为什么谁都不认识，要么就是他在说谎，要么……要么那封信里提到的‘彭禾’并不是岭南人，自然也不会上岭南的户口。”

“合理。”林珩景仰头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继续说，“那你说说，接下来该往哪方面去查？”

“呃……”雁白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条思路，“先将彭禾控制起来，明日属下再去县衙查查他的生平经历，只要他与这件事有关，就不可能毫无破绽。”

“不错。”林熙对他微微点头，目光转向坐在一旁侧耳倾听的汤旭，“汤舵主呢？你是在岭南土生土长的，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被点到的人略一仰头，平静如湖的眼眸定定地看向林熙的方向，说：“属下从未听说过这么个人物。”

秦阙回想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另辟蹊径地问道：“那二十多年前，潮州城中可有家道中落，或突然失踪的富家公子？”

“这个……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属下也记不太清，还请楼主容属下回去翻翻烟雨楼中的记录。”

“嗯。”

几人就着要如何稳住彭禾这个问题又讨论了一会儿，即至月上枝头才纷纷散去。

翌日清晨，这彭禾起得比他们还早，正在烟雨楼里跟着小厮瞎溜达，赏赏花喂喂鱼，真不见外。

林熙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他昨夜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翻翻烟雨楼在岭南记录的年事表。

他上位的这两年里，精力大多放在了蜀中京城和淮南这些地方，对其他的分部确实疏于管教，这才养出了个北境分部的叛徒。所以他对汤旭也并不完全信任。

刚好借着此次查案，也能对他旁敲侧击一下，如今他林熙正值用人之际，若这汤旭是个不错的，过两年调他去总部也未尝不可。

想着想着他就已经走到了烟雨楼的藏书阁，秦阙先他一步推开沉重的大门，却发现汤旭早已带人在里面翻查起来了。

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们纷纷警觉地抬起头来，有些人的手甚至已经握到了匕首上。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又纷纷放松下来，对林熙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林熙对此十分满意，挥挥手就让他们各忙各的去了。他则带着秦阙抱了一怀抱的手记去了二楼的书房，借着日光翻过一页页历史。

他们主要参考了彭禾到小锣村的前后五年的时间线，这五年里几十位暗探共写了一两百本手记，每本手记都有数十页，要将它们全部看完真的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好在汤旭几人也在楼下，任务一分摊出去，一个人也就看那么二三十本，倒还没那么艰难。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半天，此时的两人都看得头晕眼花，原本秦阙以为这些手记记录的都是每年重要的事件，谁知道这群人连某某某何时何地上了个茅房都要记录！他看的头都要大了！

林熙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一直靠着手边的浓茶强吊着精神，连眼睛都看着小了一圈。

吃过午膳，又连着看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那段时间的事情全部整理出来了。

那五年间，家道中落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与彭禾的经历相似的也有四五人，林珩景当即就叫人把这几人的名字誊抄下来送到雁白手上，让他顺便再查查这几人。

雁白的效率很高，晚饭前就把这些人全查了个底掉，正好吃饭的时候就可以好好讨论一下了。

他今晚没有请彭禾，只叫人给他送了菜，却把汤旭喊了过来一起用晚膳。一张圆桌正好坐下他们四个。桌上的菜肴也极其丰富，从海参鲍鱼到鸡鸭鱼肉，都够六个人吃的了。

林熙把雁白整理好的信息单子传给汤旭，让他仔细回想一下这些人的模样，看看有没有可以与彭禾对上号的。

“这些人属下倒还有些印象，却实在记不清人脸了，不过有两个人我现在还能找到他家里人的住址，用不用派些人去探访一番？”

林珩景咬下一口鲜香浓郁的六头鲍，边嚼边说：“可以……按你说的去做就是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鲍鱼肉，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我打算来一招引蛇出洞。”

“楼主尽管吩咐。”汤旭顿时连饭也顾不上吃了，一整个杵着坐在那儿，跟个竹子似的。

“从明天开始放松对彭禾的监视，让他自己逃出去，再派人沿途跟踪，谁追杀他，谁就是凶手。”

汤旭抚摸了一下自己若有若无的胡须，皱着眉问道：“楼主此招是否有些冒进？若是彭禾被杀了，而我们还没能找到幕后之人呢？”

林珩景明白他的顾虑，毕竟人到中年，行事作风也越来越稳妥，但他年轻冲动也有冲动的好处，此招虽险，却能快速地钓出背后之人。他有预感，这件事再拖下去，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不会的，我们可是烟雨楼，自信一点。”

汤旭闻言只能叹一口气，然后继续埋头吃饭。或许……他确实是老了，处理事情越来越思前想后。

这天下，到底是要交给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