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凭 第49章 谢霜倾

这两日，烟雨楼一切如常地筹备着给谢大小姐的接风宴，从菜品到住处，无一不显露着他们的用心，以及烟雨楼对岭南谢家的重视。

五月初五，一辆马车驶入烟雨楼的范围，这马车浑身以黑檀木制成，四角各悬挂一只银铃，其铃舌用的是价值不菲的冰种翡翠，跑起来“叮铃”作响。

到得门前，林珩景亲自带着人去迎。他今日穿了身玄色长袍，金线勾勒出仙鹤的模样，看起来平添几分威严，颇有楼主风范。秦阙的衣服与他穿的很是相似，戴着银面具站在他的左侧，远远看上去仿佛一对璧人。

苏翎和各位长老则在林珩景身后站成左右两排，也是给予了谢家大小姐足够的排面。

马车落定，两名身着浅紫色衣衫的侍女先行下车，一个摆好车墩，另一个则伸出手去扶里面的谢家大小姐。

她从马车的帷幔中伸出一只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手，轻轻搭在那名侍女的小臂上，稍一借力，起身出了马车。她如花似玉的脸上面容憔悴，眉宇间总有舒展不开的愁云，哪怕穿了身赤色衣服，发间佩戴了许多金饰，也没能将她的脸色衬得红润起来。

进了烟雨楼的大门，众人便各做各事去了，只有林珩景和秦阙二人陪着谢大小姐进了主楼的会客室。

谢小姐是客，自然坐在林珩景座下左侧第一位，秦阙则坐在了右侧第一位，两人互相点头问了个好，便都将目光放在林珩景身上。

林珩景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欣然开口询问：“谢小姐今日前来，应该不只是叙旧这般简单罢。”

“呵。”她苦笑一声，随后说道，“那在下就不瞒楼主了。楼主应当知道我夫君身死一事，众人皆以为他是走火入魔暴毙而亡，然而实情并非如此……”

她的声音满是凄凉，似乎要将所有的悲愤倾泻而出。

“那日我看见我夫君七窍流血而亡，可那血却是黑色的，我夫君分明是中毒而亡的！”

林珩景沉思片刻，早在事发当日他就已经猜到此事有些蹊跷，而且此事事发突然，坊间亦有诸多猜测，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纵使他有疑问也不好越俎代庖。可如今谢霜倾亲自登门求烟雨楼相助，想必此事的复杂程度，就连岭南谢家也无法彻底查清。

“所以谢小姐是希望烟雨楼出手，来查清贺公子遇害的真相？”林珩景饮了一口手边的碧螺春，甘甜的茶汤顺着喉咙沁入心脾，令人身心舒坦。

谢霜倾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楼主肯出手相助，在下愿意献上我岭南谢家的烟雨凭。”

烟雨凭？

这三个字一出，秦阙和林珩景瞬间都坐直了身体，他们想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有多难，谢霜倾居然拿出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烟雨凭。更何况如今的谢家家主乃是她的兄长谢海洲，若无谢海洲的首肯，这谢大小姐怎么拿得出这枚烟雨凭呢？

林珩景强压下心中的不解，淡然问道：“这件小事，竟然值得谢小姐拿出烟雨凭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顾虑，谢霜倾也听出来了，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她再次开口道：“楼主不必担心，我既然能说出这三个字，自然也是能拿出来的。而且，这个提议还是我兄长提出来的，他说此事事关谢、贺两家的颜面，还是值得一枚烟雨凭的。”

林珩景心下了然，他们想请的不止是烟雨楼，更是他林熙，到底其中是有怎样的阴谋，能让他们用烟雨凭来请他林熙出山？

他们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他们如今是当局者迷，唯有赴约，才能窥得一丝真相。

林珩景沉声回答道：“既然如此，那还请谢小姐在楼中暂住两天，我在楼中交代些事情，后日一早，我们就一同前往岭南。”

“多谢楼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霜倾也不多做停留，对他们福身一礼后便离开了此处。

林珩景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也带着秦阙回到了书房。

“你怎么想？”林珩景一脸凝重，率先发问。

秦阙：“单看她这副样子，此事不像有假，但谢、贺两家家底深厚，随便拿出几千两银子都能请烟雨楼出山，她拿烟雨凭，这是在逼你接下这桩案子啊……”

是啊……若只是金银宝物，林珩景说不定只会让雁白或者沈岫去调查，可他们偏偏拿出了烟雨凭，这就让林珩景不得不去了。

“会不会是影山？”秦阙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但也很快就被林珩景给反驳了。

“影山若是能控制谢、贺两家，那小半个中原武林都能被他收入囊中了，何必苦苦设局等我自投罗网？而且如果他们发现宝库的钥匙在谢家或贺家手中，那他们应该不会希望我去添乱。”

“哎，罢了。”他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更何况，我还有你，哪怕前路未知，我也不惧。”

说罢，他就将雁白唤了进来，要他去把有关贺家二郎暴毙的事情全部找来，今天注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即至深夜，书房中依然灯火通明，蜡烛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林珩景和秦阙仍然没有困意。

他们反复查看这件事的卷宗，却完全不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贺风竹暴毙的太过自然了。

他是上午卯时在自家院中开始练习龙虎拳，在此之前并未吃任何食物，只喝了一口丫鬟递来的清水，随后就在辰时突然大吼一声，浑身经脉断裂，七窍流血而死，与他家前辈走火入魔的情形一般无二。而且这个丫鬟也查过了，并无任何问题，据说整个贺家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连一点上火的辣椒都找不到，更不用说是让人走火入魔的药物了。

“贺家家传的龙虎拳，本就是刚烈非常，修习者一般要在清晨和傍晚修习，并且平日要佐以静心清心的药物，否则一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况且他家也有不少走火入魔导致暴毙的先例。”林珩景一边跟秦阙解释，一边翻看卷宗。

秦阙思考了一下，说：“如果这人真是被暗害了，那凶手只有可能是谢霜倾。”

“怎么说？”林珩景侧头问道。

“针灸之术也能使人在练功时走火入魔，只是起效时间很短，这样来算，那他的枕边人也是有嫌疑的。”

这倒是个可能，林珩景又将卷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说：“没这个可能性了，他那天晚上睡的书房，压根没去谢霜倾的卧房。”

“……还真是奇怪。”秦阙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其中关窍。

林珩景将他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中，说：“哎，想不通就不去想了，等到了贺家，你我再仔细盘问，先回房罢。”

提上灯笼，两人便往家中赶，途径谢霜倾的住处时，却发现她房中亦是灯火通明……

次日清晨，秦阙醒来时却发现林珩景已然醒了，正睁着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他。

“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慵懒的嗓音回荡在林珩景的耳边，收获的是一早上的心安。

“今日有些重要的事情，得起早点。”

“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我帮忙吗？”秦阙将他额间的乱发拢到鬓后，柔声询问道。

林珩景笑着回答：“用不着你帮忙，但需要你人在。”

秦阙：“？”

被林珩景推搡着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宽袍大袖，衣服上的金线让其看上去略显奢华。林珩景又替他束了发，戴上了一顶鎏金的发冠，衬得他越发贵气。

这么一打扮，倒还真有侯门公子的的风范，惹得林珩景看直了眼，手中的银面具迟迟没有戴到那人的脸上，喃喃说道：“若是将这身衣服换成铠甲就好了……”

秦阙虚虚握住他的食中二指，就着他的手，将面具戴上，微微调整了一下，说：“总有机会看到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到底是什么事，怎么打扮得如此正式？”

“我想让羽儿拜你为师。”他不知道这个请求秦阙会不会同意。但没关系，就算秦阙不同意，他也有另一份惊喜给他。

秦阙先是一愣，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消化掉这个信息，不住反问道：“你说什么？让羽儿拜我为师？可我是戴罪之身，如何能教导恒王和你姐姐的孩子……”

“你可以。”林珩景温柔地打断他未尽的话语，“你是英勇善战的常胜将军，是意气风发的秦小侯爷，也是武功绝学万山剑法的传人，把羽儿交到你的手上，我很放心。”

秦阙深吸一口气，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晦明变化，可他起伏的胸膛在告诉林珩景——他愿意。

“我会尽力的。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你说。”

“羽儿的师父只能是‘陆沧’，不可以是背负叛国骂名的‘秦阙’。”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而这些事林珩景早就考虑到了，他抚摸着秦阙脸上的面具，依依不舍地说道：“现在你是‘陆沧’，但我一定会让你做回‘秦阙’。”

穿戴完毕，秦阙又被他带到了主楼的会客厅，两侧坐着烟雨楼的各位长老，个个身着正装，表情严肃，苏翎也牵着许明羽站在主座下面。秦阙定睛一看，这里比起昨天有了些新的变化——林珩景座位的旁边居然加了一个位子，稍低于门主的位子，却在各长老之上。

秦阙明白，这是给他的。

他望向林珩景的方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总觉得自己能常伴他左右已是幸运至极，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给了自己一个堂堂正正陪在他身边的名分。

而他所看到的这一切，不过只是林珩景想要给他的一小部分而已，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他牵着秦阙的手走过众人的目光，无论是羡慕、不解的亦或是厌恶的，他都要让秦阙明白，在这条不归路上，他会一直陪着他。

坐上宝座后，他招手让许明羽到跟前来，随后公布了那个之前与秦阙商议好的事情。

“羽儿逐渐大了，文才武艺都需请名师教导。陆沧公子为人沉稳，行事稳健，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可堪为羽儿的师父。今日是五月十六，诸事皆宜，羽儿父母不在身边，本楼主便替他的父母决定了，让羽儿拜陆沧先生为师。”

楼主的决定，底下的长老们自然不敢反驳，只能随声应和。但他们心中总归是不认可陆沧的。

且不说他们从未在江湖中听过这号人物，光是凭他日日戴着个面具，他们就觉得这人不大靠谱。

许明羽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少主，他的母亲和舅舅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当然不愿将这孩子交到一个陌生的人的手中。但既然林熙已经点头了，想必这陆沧也是有些真本事的，他们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见众人没有异议，林珩景便抬手招来一个侍卫，将一杯茶递到许明羽的身前，说：“羽儿，从今以后陆先生就是你的师父，他会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你，你也要像对待舅舅一样去尊重他，敬爱他。”

“好！”许明羽欣然答应，他的小手接过那杯拜师茶，然后走到秦阙的座前，毕恭毕敬地跪在他的身前，双手奉上这杯拜师茶，“弟子许明羽，拜见师父！”

秦阙戴着面具，旁人看不出他的神情，许明羽却是知道的，因为师父在接过他的茶之前，还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他的大手温暖又可靠，就像儿时的父亲那样。

饮下一杯拜师茶，他秦阙从此也是有徒弟的人了，万山剑法也等到了它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