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凭 第40章 山匪

四月二十三，到了回烟雨楼的日子。

这天，英王许昭言亲自将他们送到城门口，甚至绥宁帝还遣了一个内侍去给他们送行。

临别时他和许昭言之间倒是没有过多忧伤，只是互相叮嘱一番。

他对阿岫可就是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让自己的侍卫一路护送她回淮南。

二人眼神缱绻，无声之间诉说了万般思念。

这番郎情妾意，连林珩景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将阿岫拉进马车里，又将许昭言赶回城中，这才下令启程。

出了长安城门，他们就与阿岫分道扬镳了，一队向东南，一队向西南，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才见。

奢华的马车上，林珩景对着秦阙哭笑不得道：“这么大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送某位王公大臣。”

秦阙给他剥了一个橘子，放到他手中，轻笑一声，“你是烟雨楼楼主，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不比那些王公大臣差。”

“哈哈哈……你今日怎么嘴这么甜？”林珩景将橘子一瓣一瓣放入嘴中，眼神却还在对面那人的身上流连。

“这不学英王殿下呢。话说，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你怎么想的？”

林珩景放空身体地往后一仰，面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去想……阿岫心里明镜似的，她想如何都行。”

“也好……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那你呢？”秦阙盯着他的眼睛，问出这个问题。

林珩景漫不经心地笑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再说任何话。

秦阙陪着他一起笑，总想着用笑就能缓解他们之间的尴尬，他等了很久，久到以为林珩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但他最终还是等到了。

“我嘛……如果这个病治好了，或许也会找一个江湖侠侣，共度余生。”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他目光凝滞，似乎在期盼着，林珩景能说出那么一两个与他相符的词。

林珩景还真认真思索了片刻，他掀开布帘，眼神从秦阙身上流转到窗外的景色。

那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远处还有群山，那是他们即将翻越的秦岭，等越过了天堑，就进入了蜀地。

言归正题，林珩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放下心中所有的顾虑，语重心长地说。

“我喜欢好看的，善良的，能文能武的，话不多但能开得起玩笑的，能放下一切陪我浪迹江湖的，。”他重新看向秦阙，清澈的目光中夹杂着些许侵略的意味，“秦兄可知道，哪家名门闺秀可以入我的法眼？”

秦阙讪讪地扭过头去，他总觉得这些话描述的人就是他，但每当他这么以为的时候，他又开始了莫名的胆怯。

最后只能留下一句“以后我帮你留意着”就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在马车驶入群山之前，林珩景贴心地嘱咐后面的两辆马车：“此处流匪颇多，哪怕走官道也要注意安全，切记不可掉队。”

三辆马车排成一队，速度飞快，他们要在日落之前到达驿站。

黄昏时分，林珩景再次掀开窗帘，看见远处一行大雁正掠过山腰，这应当是最后一批归家的大雁，肆无忌惮地飞翔在群山之间……

可一阵大风刮过，竟掀落了一只最末尾的大雁，直直坠入山间，它拼尽全力扇动翅膀去对抗大风，垂死挣扎……

秦阙将帘子拉下，阻挡住了他的视线。林珩景猛地扭头，瞪了他一眼。

“你把帘子拉下来做什么？我还没看到那只大雁有没有飞起来呢！”

“山间风大，你本来就身体不好，吹了风，再着风寒就不好了。”秦阙一脸无辜地松开了揪住窗帘的手，他还以为林珩景只是在看风景。

林珩景将窗帘重新掀开，那群大雁却已经飞走了，天空除了晚霞什么都没有。

但这晚霞也美得过分，夕阳的余韵将天边的云彩全部染上橘红，就像点燃的火焰，看得人如痴如醉。

“秦阙，你快来看，这天空真的很好看。”

秦阙听到呼唤，便立即欺身向前，将下巴抵在身前那人的肩膀上，探头出去。黑色的瞳孔瞬间被染上橘红，他同样被这片天空震撼到了。

感受到那人的逼近，林珩景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哪怕自己的余光中出现了秦阙的脸庞，他也只能任由他抵着。

两人就着这天色慨叹一番，刚拉下帘子意外却发生了。

先是一波箭雨，马匹都死在了这乱箭当中，也将他们这一队人逼停在这里。

马车重重砸在地上，两人身上都被擦出了些许伤口。

等箭雨一停，林珩景率先走出马车，对着山上的山匪喊道：“诸位弟兄们！在下不过取道此处，无意冒犯各位，只要诸位肯放过我和我的手下，钱财都好商量！”

领头的土匪头子带着一堆人，提着各式各样的砍刀就跑下山坡，气势汹汹地跑到他们面前。

那人见林珩景衣着华丽，刺绣精美，当即喜不自胜，眼冒星光。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到底劫了哪位大人物的车。

他提着刀直指林珩景的鼻尖，秦阙见状立刻拔出桃花剑迎了上去。

只见那人使着一把最普通不过的砍刀，武功也毫无路数，基本上就是对着秦阙一顿乱砍。

可饶是这样，他的力气也不容小觑，每劈一刀，都能让秦阙的剑震三下，天下能有如此力道之人都早已名震江湖，而眼前这人显然是被埋没的练武奇才！

打斗之中，秦阙抽空往林珩景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下杀手，秦阙也便留了几分力道，以试探为主，不下杀招。

两人又过了几招，皆是那土匪进攻，秦阙防守。直到那土匪露出一个破绽，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瞬间提剑前刺，剑尖稳稳地停留在那人的胸前一寸。

那土匪头子见自己打不过，当即就要召唤弟兄们强抢，却被林珩景拦了下来。

“这位兄台，莫要动刀动枪的，钱财都好商量。”

那土匪一听有钱拿，就放下了自己提刀的手，操着一口陕北的方言狠厉地说：“额要三百两银子！恁可拿的出来？”

区区三百两？这对富可敌国的林珩景而言简直是九牛一毛，他说：“三百两而已，我叫手下人去取就是了，可莫要动刀动枪地伤了和气。”

那土匪头子眼睛一眯，似乎在咂味他的话里真假几分，随后，他斜着眼睛看向林熙，说：“当真？恁不会派人去报官吧？”

这是秦岭深处，少说也有十来家匪窝，大多都是漠北打过来时流落至此的灾民，只劫富商，不劫百姓。所以官兵压根儿不想来这剿匪，费钱费力还讨不着好。

眼前这人显然是不谙此道，还有着报官就完蛋了的思想。

林珩景嘴角弯了弯，和颜悦色地说道：“大当家的尽管放心，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逼着上山的，在下虽说有几个臭钱，但更敬佩你们的侠肝义胆！”

他轻轻拨开那指在他鼻尖的刀，低声说道：“若大当家的不嫌弃，我便送来五百两银子，给弟兄们当安家费，莫要再当土匪了。”

这土匪头子打劫过不少富商，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劝他金盆洗手，还是用钱劝他！他的脸色瞬间好转了不少，大手一挥，又让弟兄们放下刀剑。

他眼神不住打量眼前这人，似乎在思考这人得有钱到什么程度，才能一下子拿出五百两来？还有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大当家的若是不放心，我和其他属下便住在你们寨中，等我的人取了钱回来，你们在放我也行。”

这倒是个好主意，怎么自己之前就没想到呢！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后脑勺，恍如醍醐灌顶。

他突然意识到，这人的心计肯定远胜于他，还好没有急于动手，要是强行与他发生争执，肯定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他换了副笑容，笑起来很爽朗一点也不谄媚，连脸上的的疤都不显得那么狰狞了，“那请这位公子到我的小寨坐坐？”

“好。”林珩景欣然接受，带着秦阙、苏翎一起上了那山大王的土匪窝。

其余人得了命令，向土匪借了几匹快马，飞驰向最近的分舵取钱，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话说这土匪的山寨修建得还挺不错，不仅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还在东西南三个方向各建了一个瞭望塔。

山寨占地不大，里面的人也不多，秦阙一路过来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只有一百户人家，分布在寨子的四角。

那土匪头子将他们带到了会客室，又给雁白寻了个房间给他养伤用。但这会客室实在是简陋，就在这中间放了张长桌和几把椅子，一点装饰都没有。

感受到林珩景的打量，那土匪头子也不尴尬，反而泰然自若地介绍起自己来。

“额叫郑伟，大老粗一个，以前是榆桑城的一个瓦匠，后来漠北打过来了，榆桑城待不下去了，只能带着家里人和几个弟兄上山当土匪……哎。”

林珩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明白这里的土匪大多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也不想与他们起无端的争执。

当然，他肯这样深入虎穴，一定有他的目的——他要找到之前杀害他姐姐的那窝土匪。

“那我能跟郑兄打听一个人吗？”

“啥子人？”郑伟瞬间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那人只有一个左耳，右臂上还有一道长约三寸的疤。大约十年前活跃在这一带。郑兄可曾见过？”

“似乎见过。”郑伟扶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他们干土匪的，哪个身上没点伤？至于断耳什么的也不是稀罕事。

光凭他的描述，郑伟脑海里很快浮现了一些人，但他想到的这些人显然不是林珩景真正想找的人。

他瞥了一眼林珩景，那人还在殷切地期待着。

等了许久，郑伟都没有再说话，林熙期许的神情渐渐落空，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郑伟说：“不认识便罢了，这人销声匿迹五年多了，我也只是……问一下。”

“不不不，额肯定见过恁说的这个人，让我想想。”

看到林珩景这样，郑伟便更努力地去脑海里寻找这个人了。

“额们当土匪的，有好多人都长恁说的那样，但有名气的只有一个——青山寨的寨主，是咱们秦岭这儿耍刀最厉害的，人送外号——秦一刀。”

林珩景眯起桃花眼，心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他眼神凌厉，周身散发着一股阴翳之气，将郑伟吓得不轻，“那郑兄知道青山寨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倒是知道，只是……”郑伟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只是这青山寨在山南，还有四五百个手下，他可是咱们这儿的第一大山匪。”郑伟顿了顿，接着问道，“大兄弟，你跟那秦一刀可是有仇在身？”

“当然。”

“那额就劝你一劝，他那土匪窝连官兵都不敢去端，恁这就几个臭钱的行商可别去招他。”

林珩景笑了笑，他知道，郑伟说这些话不过是怕自己被牵连其中，毕竟他可不想招惹青山寨的人。

“郑兄放心，我的事我自己解决。明日一早，你们拿了钱财就下山罢，再给你们多加二百万，这里我要借用几天。”

五百万加二百万，这可就是七百万呀，每家都能分到七两银子。这样，他们就都可以下山做个良民，还能置办几亩薄田，还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郑伟当即就应下，然后迫不及待地就要出去跟弟兄们报喜，却被林珩景拦了下来。

“郑兄可记得去那青山寨的路？”

“具体的地方额不晓得，但大致的方位还是知道的。”

林珩景对他抱拳道谢：“那麻烦郑兄等会绘制一个路线图，多谢了。”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