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子宋延裕离家求学,三子宋延彬便收敛了许多,平日虽顽劣,倒也安分守己。可这日午后,他却仓皇奔回府中,面色惨白,衣襟沾尘,眼神飘忽,似被恶鬼追魂。
贺易斓正在院中修剪盆栽,见他步履踉跄、神色异常,心下一紧,当即寻了个由头,悄悄禀告了婆婆宋夫人。二人对视一眼,皆觉不妥,遂一同前往宋延彬的住处。
推门而入,屋内昏暗,窗棂紧闭。宋延彬蜷缩在墙角,双臂抱膝,头埋得极低,浑身微微发抖,宛如受惊的幼兽。
“延彬?”宋夫人轻唤一声,快步上前,声音里满是心疼,“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延彬只一个劲地摇头,牙齿打颤,说不出话。宋夫人见状,心如刀绞,正欲再问,贺易斓已轻步上前,语气温柔却坚定:“三弟,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一家人,总能想法子的。”
良久,宋延彬才抬起泪眼,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游丝:“娘……大嫂……我……我死人了……”
“什么?!”宋夫人如遭雷击,眼前一黑,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幸而贺易斓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将她扶至椅上坐下,指尖冰凉,呼吸急促。
“延彬,”贺易斓强压震惊,声音依旧沉稳,“你先别慌,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人……当真是你打死的?”
宋延彬抽噎着,断断续续道:“是……是我们学堂里一个无赖,今日他竟当众羞辱我的朋友,还动手推搡……我上前理论,谁知他反口辱骂,我一时气急,和他打了起来,他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头撞在石阶上,等我回神,人……人已经没了……”
说到此处,他伏地痛哭,浑身颤抖,仿佛被恐惧彻底吞噬。
贺易斓眉头紧锁,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却仍强作镇定:“延彬,你先别动,就在这屋里待着,哪儿也别去。我马上让人给你送些吃食来,你冷静下来。这事……我得立刻告知你大哥延庚,咱们一起商议对策。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瞒住爹,万不可让他知晓。”
一旁的宋夫人听得此言,胸口剧烈起伏,一手紧攥绢子,一手抚着心口,声音颤抖而悲愤:“延彬啊延彬!你这是要气死我吗?若让你爹知道你闯下这等大祸,你让娘如何是好!”
贺易斓连忙俯身,轻轻拍抚婆婆后背,柔声道:“娘,您先别动气,保重身体要紧。延彬年少气盛,一时失手,终究不是存心作恶。眼下最要紧的是善后,莫让事态恶化。我这就去寻延庚,他素来沉稳,定有法子周旋。”
宋夫人闭目喘息,面色灰白,终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去……快去吧……可千万……别让老爷知道啊……”
贺易斓重重点头,转身快步而出,裙裾带风,背影坚定。屋内,只余下母子二人,在昏沉的光线中,被恐惧与绝望层层包裹。
贺易斓心急如焚,匆匆登上轿子,直奔城中商铺。轿帘外街市喧嚣,她却无心旁顾,指尖紧攥帕子,眉宇间满是忧色。
抵达商铺门口,丫鬟忙上前搀扶,贺易斓步履急促地踏入店内。掌柜见是大少奶奶亲临,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即差人通禀正在账房核算账目的宋延庚。
不多时,宋延庚快步迎出,见贺易斓面色苍白、气息微喘,不由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扶住她臂膀,声音里满是关切:“易斓,你怎么来了?你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可是家中出事了?”
贺易斓四顾无人,强压颤抖,拉着他快步转入后院僻静处,低声道:“延庚,延彬出事了!”
“什么?!”宋延庚神色骤变,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震,“出什么事了?”
“他在学堂……失手打死了人!”贺易斓声音微颤,眼底泛起泪光,“如今躲在房中,吓得魂不附体。娘已知晓,气急攻心,我瞒着爹,急忙来找你商议。”
“什么?!”宋延庚瞳孔一缩,脚下顿了一步,脸色瞬间凝重,“爹可知道?延彬现在何处?”
“尚未惊动爹,他此刻正藏在房中,不敢露面。”贺易斓咬唇,“我怕他冲动之下再惹祸端,只叮嘱他莫要外出,便赶着来寻你。”
宋延庚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眉宇间掠过一丝决断:“此事非同小可,先得摸清那学生家的底细,若对方执意报官,宋家颜面不保,延彬的前程也毁了。”
“你打算亲自去?”贺易斓眼中满是担忧。
他目光坚定,“唯有我出面,万不可让爹知道,否则延彬难逃家法。你放心,我会带个得力的随从同行,万无一失。”
“万事小心,”她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家人若是讲不清道理,你便赶紧回来,另想法子。”
“嗯。”宋延庚反手轻拍她手背,声音沉稳而温柔,“你先回府,莫要久留,仔细身子。”
说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坚毅如松,踏着斜阳余晖,没入街市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