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于飞 第33章 师父晚上好

天火燃得极远，平安谷众人正端着饭碗赏景，定睛看去，一只大鸟穿云而来，顶上打着招呼的，除了孟晏还能有谁。

“晏师姐慢些开，锅里给你留了饭！”孩子们七嘴八舌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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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孟晏心情比天色还要明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眠而起。

她简单披了件衣服，在一惊一乍的烛火中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谷内闲逛着。

更深露重，很快蹭湿了衣角，头发也在乱窜中沾了水，整个人忽然有些狼狈，但并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说来，什么时候心情好起来的呢？

睡前，晚饭，回家，或者是再早一些。

孟晏站在溪旁发着呆，枯叶从脸颊挨过，飘着荡着落入水中，惊起圈圈涟漪。

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被敲碎，几条波纹后，又拼合了回来。

“都说了让你憋着点，现在好了，撞见鬼了吧。”

“你说得轻松，哪次尿急不是我陪你出来的，你憋一个给我看看啊。”

“那我起夜这么多次，也没遇见鬼啊。”

一旁的林里窸窸窣窣，时而传来孩童稚嫩的轻语，随着风飘入孟晏耳中，她回过神来，朝声源处看去。

“她扭头了，怎么办，她不会发现我们吧？”

“一般来讲不会，咱们前面这么多叶子树枝挡着呢……可是她怎么一动不动盯着这里啊！”

“不好，她动了，她往咱们这儿走着呢！”

孟晏闻声挑挑眉，在原地停下，侧耳去听林中小家伙们的下一步打算。

“趁她现在停了，你听我说，待会儿她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去拖住她，你去找师兄师姐求救。”

“得了吧你，就你这缺了条胳膊的，还想拦住她？我拦，你走。”

“没等你这瘸子走到她跟前，我倒要先被她抓走吃了，我好歹能跑，你被抓了是真要完。”

“你才完蛋，我就不走。”

争执间，那抹倩影动了动，朝前又走了一步。

“不同你吵了，再吵下去都要死了，走吧你，下辈子还要一起当难兄难弟啊！”

身旁的手忽然用力，把腿疾少年推了出去，自己则迈向丛外，正面迎上那看不清面容的游魂。

“还当什么难兄难弟啊，都下辈子了，不能指望自己健全点吗，到时候咱们一谷人都是寻常人，再建一座平安谷！”腿疾少年刚扶着树站稳，喘着气回头吼道。

夜里无烛，视物不清，孟晏担心这两个兄弟情深的家伙栽跟头，急着想上前拦一把。

奈何她越近，他们越急，一段不长的距离，三人磕磕绊绊，愣是没能见上一面。

无奈之下只得借助外力，孟晏随手扯断根树枝，冲着前面不远处的独臂少年勾了过去，在他的滋哇乱叫中，她把他翻了个面，却见涕泗横流中只余一双紧闭的眼睛。

此处有月明，将两人眉眼照得极清，若他睁开眼，定能看出面前站着的不是脑中幻想的鬼魂，而是欲言又止神色温和的孟晏师姐。

但他始终没敢睁眼，危机之下，还不忘向同伴传达鬼魂的特征，“这个鬼肯定比咱俩高，手上劲老大了，我动弹不了一点，她没伤我，也没向我索命，她是不是不会说话啊？咱们谷里连鬼都是残疾吗？”

同伴的胡言乱语传到艰难移动着的少年耳畔，冷风从背后刺来，惊得他一激灵，却还是鼓起勇气回头看去，一眼过后，他松了口气往回走。

听到每步落地都格外沉重的走路声，以及几步一歇的大口换气，独臂少年安静已久的身子突然挣扎起来，“你怎么回来了，她不是抓着我的吗，同生共死是说笑的，你别真来送死啊！”

孟晏摇摇头，拎着他朝回了半程、正抵树休息的少年走去。

那少年知她的意思，报赧一笑，拍了拍身侧咋呼少年的肩，“会说话索命的才是鬼，不会说话的，是孟晏师姐。”

“啊？”

咋呼的人忽地收了声，眼睛透出条缝往外看，方见月影中的熟悉轮廓，孟晏师姐散了长发，披着件外衣于风中而立，发梢和衣角缠在一起向外翻飞，可不就是那位溪岸游魂。

“师……师姐晚上好，你也是来起夜的？”

腿疾少年听不下去，捂上他的嘴把他丢至身后，重新同孟晏问好。

“你们现在还困吗？”孟晏接下问候忽然发问。

“不困了，很精神。”身后的独臂少年借着同伴的肩探出脑袋。

腿疾少年额间的汗还未散下，如实答道：“回去后，一时半刻怕是睡不着了。”

“去谷外转转吗，或者到天上瞧瞧？”

孟晏随身带着机关鸢，现在已被她拿进手里，在月亮下映着光，上下抛动。

“现在？”两人异口同声道。

她眨眨眼，似是没觉出有什么不妥，脚下已经自然地带起路了。

机关鸢可以载着成人满天遨游的消息早在谷内传开，出于安全考虑和时间限制，这只鸟上载着的，大多时候是机关组的诸位，只有偶尔，顺路捎着外出或回家的师兄姐一趟。

尽管改良了多次，许多同门对这只鸟依然是相当地抵触，非万不得已，绝不靠近半步，在这样的无形恐惧中，孩子们更是甚少有机会来看这大鸟，但孟晏心中一直清楚，他们总是想到谷外看看的。

择日不如撞日，眼下就恰好。

果不其然，身后的两小只跟着她的步子，在月光铺成的小道上强压着自己的兴奋。

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不多久，窃窃私语便飞进了孟晏耳里。

“我不是在做梦吧，大半夜上个厕所的工夫，能出去啦？”

“你最好别是在做梦，我不想一觉睡醒跟你洗床褥。”

“唉呀别提那个，进谷一年多了，没想到居然可以看看外面了，你难道不激动吗？”

“有点，但是我怕我享受不来孟晏师姐的那种……被机关组师兄师姐称之为‘自由和向往’的感受。”

“哦，你怕这个啊，没事儿，我听说后来又改进过好多次呢，说不定那是其他人吓我们玩的，你要真是怕了就闭眼，听我的，闭眼就什么都不怕了。”

“像你被孟晏师姐抓到那样？”

“算了不和你唠了，不过今晚这事别往外说，当我求你。”

孟晏在前方听得笑弯了眼，一抬头，对上双同样满含笑意的眼睛，那笑都溢到眼角的皱纹里了。

只一瞬，她便转了神色，遮起手中木鸟向来人问好。

拐子李笑着捋了两把胡子，“小晏啊，晚上不睡，带师弟们巡山呢？”

两只叽喳的小雀顿时闭了嘴，行礼问安，瑟缩在孟晏身后。

师姐宛如一堵窄墙，虽轻虽薄，却稳稳站在中间，阻隔了师父带来的冷意。

“今夜月色好，想着带睡不着的小家伙们透透气，赏月观星，养性怡情。”话毕，她煞有其事地抬头看了眼天。

只见黑云翻涌，星月匿迹，团团聚在天上，分毫不似有景可赏。

身后二人跟着抬了头，再落眼回看师姐，墙，好像裂开条缝。

“那我谷中可真是能人辈出，英才齐聚。隔着重云，看出什么来了，我听听。”

拐子李走到孟晏身侧，摆了个和她相似的姿势，试图以此来看到她眼中的景象。

“看出时辰正好，适宜睡觉，我们去歇下了，师父您也别忘了就寝。”

墙彻底塌了，塌之前好心地把两个孩子一起推走，三人在拐子李慈爱的目光中掩上了屋门。

清风拂过，地上投出影来，月儿和星子安然挂在空中，静候朝阳引着彩霞织上天穹。

“这天，是还挺好看的。”

拐子李留在月明地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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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计划，孟晏起了个大晚，日高三丈才悠悠转醒，粗略收拾了衣容便破门而出，兴致勃勃奔向机关小院。

原定用于传达佳讯的时间早已过去，她因为没能及时把好消息分享给大家而有过一丝自责，但愿在人违，突发事件难以避免，睡过已成定局，多悔无意，不如加快步伐，尽早把大家的忧虑送走。

踩着洒了全身的日光，孟晏手脚并用推开院门，吱呀声里，她决定张开双臂迎接大家的注视，并在那刻把符纸难题的解法公之于众。

左右的门晃了几次，终于贴着石墙扶稳，她手臂大张，在不声不响、无人抬头的欢迎中放了下去，默默走入院中关好了门，规规矩矩溜到自己的工作区域，无声打量起周围的师兄师姐。

经过昨天一整日的缓冲，大家渐渐从日后晦暗的寒冬中回到现实，更卖力地敲打着手里的锤木，企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来降低暖炉的消耗。

分明裹着暖阳，院里却隐隐漫着秋的萧瑟，不知从何而来的黄叶自院墙外飞入，兜兜转转擦过师兄姐们忙乱的双手，啪嗒一声，落在孟晏面前的石板上。

她捧着脸发了好长一会儿呆，听到动静，顺手捏起跟前的落叶，片刻的停顿后，她把它揉碎在手里，一把撒过，师兄师姐纷纷抬了头。

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了无惊喜，尽是颓丧落寞之情，有几位眼下的乌云比往日更重，无疑是昨夜难熬，瞪眼望到了清晨。

“晏师妹是觉得我们同这枯叶一般吗？”师姐没精打采回了一句。

“这是何意？”有师兄提起点精神。

“熬不过冬天。”

“……”

孟晏哑然，拎起一旁的锤子敲响了铜料，在手动制出的钟声里引回了众人的情感。

放下铁锤，她站起身，在阳光正盛处挥动双臂，把大家眉心的结点点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