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于飞 第14章 员外大气

前脚刚送走欲哭已无泪的老管家，后脚人群里又迎出位妇人。

她裹着淡青色头巾，长发被收在其中，简单绾出个花型，轻便而不失柔美。穿着的衣裙上有几块补丁，颜色选用十分讲究，不但不突兀，甚至还有点别样的风格。

这种风格有些熟悉，上次见到似乎是在小姑娘的灰裙子上。

“娘！”

小姑娘向妇人奔去，母女俩相拥在人群中。

有人认出了她们，推着隔壁的朋友小声道：“那不是西街裁缝女吗，听闻她近日裁衣时心不在焉，竟是姑娘走丢了。”

朋友感叹：“万幸是被好心人带回家了，我家娘子近来格外关心路边孩童，想来也是受她所托帮忙留意。”

妇人的手从她头上抚到腰背，一点点检查着自家闺女有没有受伤，确认无碍后才不舍地松开她，直起身子朝孟晏和师兄行了礼，“多谢二位这几日对我家姑娘的照顾，那夜下雨，我没见她回来，猜想应该是到别家躲雨去了，哪想后来天放晴了也不见她。”

“她自幼懂事，会帮着我做工，从没添过乱，我人微力薄，只好边织布边寻人，心里念着她能平安无事。”

小姑娘倚在母亲腿上，抓着她的手摇晃道：“谷里的哥哥姐姐们很好，每天除了吃喝，还会抽出时间教我们新东西，他们会的可多样了，娘你看，我这身新衣服就是谷里姐姐送的。”

见状，小胖子也来拉着衣服展示着，“我这件也是，穿着可比平常那些舒服太多，吃饭都不用特地去送腰带了！”

母女情深被他一搅合，连围观群众都止不住笑出声来。

师兄作为孟晏的唯一指定发言人，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回妇人的话：“小姑娘乖巧好学，他俩的到来让谷里热闹了不少，许多孩子都是第一次同正常孩子交朋友，看得我们也很欣慰。”

人群从她话里挑出了一点异样，原先维护机关造物的声音小了很多。

“这么说，平安谷里真的都是残疾人？”

孟晏点点头，师兄直接道：“整座山谷，由老至幼一百八十人，身皆有疾。”

“心不曾残。”她补充道。

从冰炉中选出一座雕花纹饰的小炉，师兄欲来帮忙，孟晏挥手拒绝。

她单手拎出那座矮了半分的炉子，稳稳放在才团聚不久的母女身前，“小姑娘乖巧，这件特制冰炉作为礼物相赠，个头不如旁的大，作用却是一样的。她参与了它的全程制作，也算是她亲手完成的造物，还请放心收下。”

师兄传完话才反应过来孟晏的用意，难怪她来赶工还带着孩子，难怪她起飞前专门亲自检查了冰炉的数量，原来都是为了今日的相赠。

“这……”妇人有些犹豫，她前几天便听说了这万用冰炉，于自己缝衣和姑娘睡觉都有利处，奈何手中银钱不丰，虽购得起，却并不打算买，今日路过也是见人多来碰碰运气，不承想寻到了女儿，还遇到了好心人。

小姑娘是用过冰炉的，此刻开始向母亲讲述这东西的便利和功能之多，商人售卖物品也许会有假话，但若是一个孩子同母亲的介绍，那便可信多了。

三言两语后，人群里又窜出几个前来预定的。

妇人被女儿说动，回头瞥见了孟晏手上的小动作，她心下了然，道谢后打算收下炉子和姑娘回家。

师兄收钱数钱忙得正眼花缭乱，肩上突然的剧痛让他醒了神，他茫然地看向重重拍击他的师妹，只见她大拇指朝某个方向点了点，“帮忙去，这儿我来。”

普通冰炉的分量他是清楚的，本以为这座特制小家伙体型更小，重量也会更轻，没想到分毫不输高了它半个头的寻常货。

他想起了方才孟晏单手拎它的情形，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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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母女俩和苦力师兄，眼下木牌旁只剩孟晏和小胖子，周围仍是乌泱泱的人群。

孟晏伏在桌旁提笔留名，挥两下笔，收一把钱；小胖子手脚并用，扯着嗓子给大家讲解冰炉的制造流程，脸涨得通红也没能削减他的气势。

记下队尾的客人，孟晏伸着懒腰活动筋骨，不紧不慢走到炉群中，随手翻开一座冰炉的铜盖，从里面掏出个油桃丢给小胖子。

“谢谢姐！”他接过油桃放进怀里，拿衣袖擦去桃子表面的冰霜，搓干净后刚准备往嘴里送，余光扫见了桥上风风火火的人群。

他咽了口水，把桃收回手里，几步挪到炉群中原地蹲下。

“臭小子，给你老子滚出来！”

众人起先还疑惑他在躲什么，听完这一嗓子都换了副表情，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老胖捉小胖。

“我不出去，我要买冰炉！”小胖子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来藏在哪里。

他爹气得胡子都直了，撸起袖子冲炉子们喊：“你一分钱都没有，你能买个屁！”

“你有，那就你买冰炉！”小胖子理不直气也壮，“你买了我就出去，你不买我就一直搁里面待着，反正里面凉快，热的是你不是我。”

众人听笑了，忙替老爹劝着孬儿，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些不嫌事大继续拱火的。

正值中午，天本就极热，老爹经小胖子一顿气，大手挥下做出决定：“这场上的炉子我都要了。老王，你去付钱，其余所有人过来，把这片炉子给我围死，看我不逮着你个小兔崽子！”

围观众人包括孟晏，表情同时凝固在了脸上，比招牌上的冰块还要僵硬，目光迟钝地看向颇为混乱的炉场。

这……就是底气吗？

孟晏懵了片刻，桌上金银激荡，沉重而幸福的碰撞声与隔壁小胖子的哀嚎抑扬顿挫，不绝于耳。

不足一刻钟，小胖子被他老爹揪着耳朵成功抓获，哎呦着再次回到大家面前。

孟晏默默从炉里翻出碗带冰沙又没冻上的水，塞给刚回来站定、额头汗滴直往下砸的师兄，师兄接过后道了声谢，咕咚咕咚将它灌下肚。

孟晏又递来一碗，师兄连连摆手：“喝不下了晏师妹，冰水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给正在气头上的大客户。”她朝身后的富贵胖爹扬了扬头，“他一怒之下把咱们场上所有成品炉子买完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师兄看完虽没说话，手中抖得仅剩半碗的水无声诉说着他的激动。

“这位大哥消消火，天干物燥，气伤了身体不舒服，先喝口冰水冷静下。”

员外本想拒绝，看到眼前缺了根指的手，他忽然说不出口了，松开手中闹腾的儿子，双手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小胖也没闲着，在孟晏的提示下趁机去冰炉里掏了串葡萄，连带着没舍得吃的桃一起孝敬给了老爹：“天太热了爹，冲动损人心智，这儿有吃有喝的你先歇着，王叔你也歇歇，小刘你也歇……”

场上参与围捕的和场下观看围捕的都被他拉着歇了一遍，人人手里放着颗不大但冰凉的葡萄，他还尤其区分了挨打途中劝和及添火的几位，前几位手里放的是脆桃，后几位索性塞了冰块就跑。

见时机成熟，孟晏和师兄开始请众人饮冰水解暑，效果最为明显的便是员外本人。

“这炉子确是好东西啊。”他已经不知从哪拿出把椅子躺上了，手边是小胖四处掏来的果盘，头顶是侍从随身打开的遮阳伞，身后站着一直按摩手没停过的小胖子。

“老爷，平安谷机关师两位找您。”王管家的嗓子不再嘶哑冒烟。

实在太过舒适，员外早已两眼紧闭，半身入梦，此时听到他话才猛然想起自己睡在大街上，挣扎两下在椅子上坐直。

“两位请讲。”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员外对孟晏和师兄的态度好像很好。

“多谢您的信赖，平安谷在此承诺，日后若是冰炉运行不畅、机括失灵，您可修书一封召我们到府上检查修理，信至后两日内，我们会完成对失灵机关的修整或置换，他日我们造出更适合当前时节的机关造物时，也将率先派人送至府上，您及府上诸位若有其他机巧欲求，亦可告知我们暂住各地的弟子，我们会依照您的需求另行设计制作。”

“不仅如此，本次您购下的所有冰炉按半价计，多余的金银会在送炉入府后结算奉还，以后您在平安谷下所有弟子处的花费一律半价，稍待时日，我们会将谷中弟子所擅技物及驻驿之所载作书册，与其他造物一并送至府中。”

两人于太阳底站得端正，一板一眼将承诺立下，惊得周遭久无人言，只闻风声。

员外早在他们道出第一句话便站了起来，从侍从们铺好的阴凉地中走出，与他们共乘同一片太阳相视而立。

须臾，他抬起手，在空中停滞片刻后落在了师兄右手上，那只手有三根手指，他把它握得很紧，让人只看得见两只交握的手。

“很多年前有人这样扶了我一把，没想到这个年纪了，我还有机会把手伸出去。”

员外似乎有话想说，最后只是呼出口气，拍了拍师兄和孟晏的肩膀，领着浩荡的人群踩上了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