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暖思……呃,饱暖之后,现实问题便接踵而至。
他们三个是“黑户”。
在人间,没有户籍,没有路引,简直就是寸步难行。别说找正式工作“打工还债”了,连出门买个东西都可能被巡街的兵丁当成流民抓起来。虽然以他们的本事不至于真被凡人抓住,但总归是麻烦,也容易暴露身份。
谢长安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日午后,他将白无常叫到了书房。
“白……小哥,”谢长安斟酌了一下称呼,觉得叫“白无常”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你们主仆三人既决定在京城安顿,总需有个合法的身份。府中虽可暂居,但长远并非办法。”
白无常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谢大人考虑得是!小的们也正为此事发愁呢!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光明指引……”
谢长安抬手,温和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递过一份名帖和一个小巧的银锭:“这是我的手书,你拿着去户部找一位姓王的主事,他负责此事。打点之用,也一并带上。该如何说,想必你心中有数。”
白无常接过名帖和银子,眼睛一亮,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的别的不行,跟人打交道最是在行!保管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绝不给您丢脸!”
他可是地府资深外交官,跟各路难缠的鬼魂、挑剔的仙神都打过交道,还怕一个凡人小吏?
怀揣着名帖和银子,白无常意气风发地出了谢府,直奔户部衙门而去。
户部衙门气派森严,门口守卫林立。白无常递上谢长安的名帖,说明来意,很快便被引到了一处偏厅等候。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的中年官员踱了进来,正是王主事。
“哦?是谢状元府上的人?”王主事接过名帖,上下打量着白无常,见他穿着普通,面容清秀但不像大户人家得力仆从,语气便带了几分官腔,“所为何事啊?”
白无常立刻换上笑脸,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道出:“回王大人,小的是谢大人远房表亲家的书童,随我家公子并一位护卫来京投亲。不料途中遭遇变故,路引文书尽数遗失,幸得谢大人收留。如今想在京中谋生,特来请王大人行个方便,为我等补办一份户籍凭证。”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将那锭银子塞了过去。
王主事掂量了一下银子,脸色稍霁,但依旧拿捏着姿态:“唔……户籍之事,非同小可啊。需得查明来历,验明正身,方可办理。你们原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因何来京?一一报来。”
白无常心里咯噔一下,原籍?地府酆都城?家中何人?顶头上司帝君?来京原因?被老板踹下来打工还债?
这能说吗?
他面上笑容不变,脑子飞速运转,开始即兴发挥:“回大人,我们原籍……江南道,苏州府。”他挑了个听起来富庶又遥远的地方。“我家公子姓……颜,颜色的颜,单名一个‘罗’字。”(阎罗的谐音,他觉得自己机智极了。)“家中父母早亡,唯有公子一人,携我等上京,本是欲寻一门远亲,谁知那远亲早已搬离,这才投靠了谢大人。”
王主事眯着眼,听着白无常滴水不漏的回答,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苏州府……颜罗……嗯,名字倒是陌生。你可知晓你祖上三代名讳?从事何业?可有功名在身?”
白无常:“……” 祖上三代?阎王爷的祖宗?那得追溯到开天辟地了吧?业?掌管生死轮回?功名?地府最高领导算不算?
他卡壳了。
王主事见他语塞,眼中精光一闪,怀疑之色更浓:“怎么?连自家祖上都不记得了?莫非……尔等身份有疑?”
白无常心头一紧,知道糊弄不过去了。眼看这王主事就要借题发挥,甚至可能把他们当成逃犯或者细作,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暗中调动起那被封印得只剩一丝的、属于白无常的“察查”权能。这能力原本是用来核实魂魄生前功过,此刻被他用来……窥探眼前这王主事的祖宗十八代!
他集中精神,目光看似诚恳地看着王主事,实则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出……
瞬间,大量杂乱的信息涌入白无常的脑海:
【王德贵,曾祖,屠夫,杀生过甚,功德-50,曾因缺斤短两被鬼魂投诉三次。】
【王有才,祖父,小吏,贪墨铜钱三百文,功德-20,晚年瘫痪在床,乃业力反噬。】
【王守义,父亲,秀才,无功无过,功德 5,曾资助一落魄书生,那书生后来中了举人,反馈了些许气运。】
【王主事本人,幼时偷窥邻居寡妇洗澡,功德-1;十二岁作弊考童生,功德-5;为官后收受灰色收入共计白银八十两,功德-30;但曾为老母延医问药,孝心可嘉,功德 15……目前总功德值:-86.7,预计死后需在油锅地狱服刑十五年,方可转入畜生道……】
白无常迅速抓住重点,他稳住心神,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洞悉一切的神秘微笑,看着脸色已经开始不耐烦的王主事,慢悠悠地开口了:
“王大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您曾祖王德贵老先生,当年在苏州府做屠夫生意时,那手‘一刀准’的绝活,可是名震乡里啊。只是……晚年手臂时常酸痛,怕是杀业反噬所致?还有他老人家……似乎因为秤砣底下沾了块磁石的小事,被几位‘老主顾’念叨了不少年吧?”
王主事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僵住,转为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的骇然!他曾祖是屠夫,以及那些不光彩的细节,就连他自家族谱里都没记载得这么清楚!这、这书童怎么会知道?!
白无常不等他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您祖父王有才公,当年在县衙做书吏,能力是有的,就是……嗯,偶尔会觉得笔墨纸张损耗得快了些,还因此攒钱给您父亲捐了个监生?可惜,晚年病榻缠绵,甚是辛苦。”
王主事的手开始发抖,额头沁出冷汗。
“至于令尊王守义老先生,一生谨慎,是个厚道人。当年资助的那位张姓书生,后来官至知府,倒是知恩图报,可惜令尊福薄,未能享到太多福荫。”白无常叹了口气,仿佛很是惋惜。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盯着王主事:“而王大人您嘛……八岁爬树掏鸟窝摔断了左臂,十二岁在城南李寡妇家墙头……嗯,这个不提也罢。为官之后,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去年修缮河堤的那笔款子,您经手时,那八十两银子的‘茶水钱’,怕是喝得有点烫嘴吧?这业力累积,怕是对您今后的……‘运程’,大大不利啊。”
“噗通!”
王主事再也站不住,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看着白无常的眼神如同见了活鬼!
这些事,有些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有些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此刻却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书童如数家珍般道出,这怎能不让他魂飞魄散?!
“你、你……你是何人?!”王主事声音发颤,指着白无常,几乎要晕过去。
白无常收敛了神通,恢复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王大人,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只是我们‘颜’家,祖上……略通些玄奇相面之术,能观人气运,查人根底。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您之耳,绝无第六……呃,第三人知晓。我们公子只想安生度日,办个身份,绝无他意。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他说着,又将那锭被王主事捏得汗湿的银子,往前推了推。
王主事看着那锭银子,又看看白无常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哪是来办户籍的?这分明是查祖籍的!
他哪里还敢细究什么祖上三代!忙不迭地抓起桌上的空白户籍文书,颤抖着手,按照白无常之前提供的“颜罗”及其仆从“小黑”、“小白”的信息,飞快地填写、用印,生怕慢了一步,对方就把自己祖上十八代见不得光的老底全都抖落出来!
“好、好了!这是三位的暂住凭证,可、可凭此在京城活动,后续……后续正式户籍,下官、下官尽快办理!”王主事将盖好大印的文书双手奉上,语气恭敬得如同面对顶头上司。
白无常满意地接过文书,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笑眯眯地行礼:“多谢王大人!您真是急公好义,体恤民情!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揣好那价值“八十两茶水钱”秘密的户籍文书,昂首挺胸,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户部偏厅。
留下王主事一个人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擦着冷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谢状元府上的人……太可怕了!以后见到他们,一定要绕道走!
白无常回到谢府,得意洋洋地将办好的户籍凭证呈给阎王邀功。
“公子您看!办好了!小的出马,一个顶俩!”他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如何“智斗”王主事,如何运用“家传绝学”让对方乖乖就范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阎王拿着那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着上面“颜罗”那两个陌生的字眼,心情复杂。他,堂堂阎王,以后在人间,就得用这个名字了?
不过,听白无常描述那王主事被吓破胆的样子,他倒是觉得颇为解气。
“嗯,干得不错。”阎王难得地夸了一句,虽然语气依旧淡淡的,“总算没白养你。”
白无常顿时眉开眼笑。
一旁的黑无常看着那张户籍,又看看得意忘形的白无常,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下次,收敛点。”
白无常吐了吐舌头。
而书房里的谢长安,听完福伯忍着笑、转述的白无常“查人三代”的壮举后,摇了摇头,失笑道:“倒是忘了他们还有这本事。也罢,省了不少麻烦。”
他望向听竹轩的方向,目光幽深。
地府的办事风格,果然……简单粗暴,且有效。
只是,这人间,并非所有事,都能靠“查你祖宗”来解决。真正的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因为他刚刚收到消息,京城里,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命案。一位德高望重的书院先生,深夜死于反锁的书房之内。
打工三人组算正式在人间落户拉。我们的联合破案小组很快就要迎来第一单正式业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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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波,查你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