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蛇供香 第25章 点睛

听到这几句话，温仪才终于撑开了眼皮看他，嘴角外拉，慢慢平展开来，一脸若有所思：“是死是活？这倒是个好问题。”

她用着不确定的口吻，半推半蒙道：“应该是活的吧，至少我把她扔下去的时候是有呼吸的，不过现在嘛，我就不清楚咯。”

“扔下去？扔给蛇吃吗？”温岚的语气不受控制的重了几分，还带了点怒气，他无法理解温仪的每一个举动。

既然没想要救，那当初就当没看见，等她在河里自生自灭啊，捞起来做什么，平白带来这么多麻烦。

既然救了，那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等她醒了卖她个人情，再套套话，指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像这样半途而废算什么，白费那么些气力。

温仪跟看傻子一样看他，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不把她扔下去，难道一直让蛇追着我们跑么？再一个，你凭什么认为蛇会吃了她，不见得吧。”

温岚听出了她话里藏的意思：“蛇没伤害她？”不应该呀，看它们那来势汹汹的样儿，得手后不吃了她难不成要护着她。

回过神来，他忽然轻笑出声，眯起双眼看温仪：“你现在肯承认，鸣蛇是那个女人招来的了是吗？”

温仪坐起来，自顾自地打开了桌上的电脑，边用手捣鼓边无所谓地反问他：“你不是早都猜到了吗？还管我承不承认干嘛。”

没等温岚说话，她又按开了对讲机：“温锦，去把刚才我传给你的那几张照片打印好拿进来。”

既然温岚到了，那就等同于所有设备都到了，打印机自然也在其中。

温仪现在是完全不怕温岚的秋后算账了，她最初有的那点子心虚，早已在发现鸣蛇的异象后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坚信，如今有件事情会比自己更让温岚费心。

温岚见她不仅不认错，说话还那么理直气壮，忍不住故意呛她：“照片？底下人累死累活半天，巴不得马上躺下睡觉，偏偏你还有心思拍照。”

温仪闻言也不恼，不仅没和往常一样急着反驳他，还抬眼盯着温岚笑，一想到待会儿要告诉他些什么，她就忍俊不禁。

不过两分钟，温锦就拿着照片走进来了，温仪从她手里接过来，随意看了两眼，然后“啪”的一声就把照片扔到了温岚面前。

“看看吧，可有趣了。”

她笑的神秘，让温岚即使半信半疑，还是抓起了那些照片，打算一探究竟，看看温仪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本以为就是些普通的照片，没想到入目第一眼就让温岚定了定神，那是温家的图腾——一个酷似蛇形的纹身。

对温家人来说，有蛇形纹身这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毕竟温家的所有人，只要一生下来，就会被纹上这象征着祖先与荣誉的图腾，意在让后辈记住自己的氏族与血脉传承。

可照片里这个人手腕上的蛇形纹身，却有些不同寻常。

她的那只蛇，没有点睛。

为手腕上的纹身点睛，可以说是每个温家人人生里的首件大事，只要满了年岁，在成人仪式上，家主就会亲自为其点睛。

照片上的这个人，看手腕骨骼大小明显已经成年，满足点睛的条件，却偏偏没有点睛，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在那个被你捞上来的女人手腕上拍的？”

如今已经快接近凌晨三点半，忙活了一整天，甚至没有休息过片刻的温岚，脑子仍旧灵光，一下就猜中了这手腕的主人。

谁让这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在场的温家人又早都点了睛，除了那个女人，他再找不出第二个可能的人。

温仪还是笑着，一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做派，语气轻快但又带着几分戏谑：“是啊，有趣吧，我当时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呢，你说这个女人和温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温岚不禁在心里思考，这温仪莫非是他的克星，不然怎么给他找的事儿，一茬接一茬的都那么不让人省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来：“她手腕上既然有蛇形纹身，那不用多说肯定是温家人，但为什么没有点睛……我想不明白。”

温仪懒散地撑了撑腰，嗤笑道：“成年了却没有点睛，那就是自小不长在温家呗，至少她成年的时候不在温家，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温岚闻言抬头盯了她一眼，捏着照片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些，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不长在温家？怎么可能。”

“温家虽然不限制族人的人身自由，但凡是有着温家血脉的人，成年前都没有权力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

之所以有这个年龄限制，据说是温家的祖辈对后人留有的仁慈，他们不忍心见那些懵懂无知又身无长技的族人白白出去受苦。

换个意思就是，你想要离开温家，可以，但你必须得要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要能够明辨是非，要能够独当一面，这样到了外面才能有一席之地。

只要达到了这个前提条件，那么离不离族，温家都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话虽然这么说，选择也摆在这里，但多数的族人是不愿意离开的：留在温家安全有保障不说，生活还富足，每年只需按照自己的字辈位级，完成相应的任务数就行了。

要是不幸在任务中受了伤、落了残，温家会帮你医治，在康复之前还会包揽下你的一切衣食住行，何乐而不为呢。

偶有几个想自己出去闯荡的，只要在族谱上划掉名字，洗去图腾之后，温家就会二话不说地放人，甚至还会给出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当作安家费。

因为一旦选择离开温家，那这个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能够再回来了。这是温家族规第一条，也是温家的铁律：可出不可进。

温仪扭来扭去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她躺回了靠背上，两只手随意地搭在肚前，翘起来的那只脚更是悬在空中不停画圈，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不论这女人离没离族，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离族了她不会有纹身，没离族她不会不点睛。”

“可如果，她还没成年就流落在外了呢？”

温仪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岚，她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可以算作没有，但她还是觉得可以说给温岚听听，让他烦烦心。

别的事她不敢打包票，但在这件事上，她却可以。

一是族内并不禁止族人与外通婚，对婚嫁之事也未过多约束，嫁与不嫁、娶与不娶全是看自我意愿，从古至今更是没有过私奔出逃的先例。

这女人绝不会是年幼时为了小情小爱私自离族的，也不会是被自己的一方父母带着从温家逃出去的。

二是自她记事起，就没有听说过温家有族人走失这种事，况且约莫两年前，她接下第一个任务时，曾去翻阅过族谱，得知近三十年来，温家都没有过下落不明的族人。

三是不到万不得已，温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族人，即便是在执行任务途中，所以通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存在遗落在外的同族。

“流落在外……”温岚喃喃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末了只能决定去请外援：“再等两个多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我打电话问问三叔公。”

温仪没说话，反而帐篷外面传来了人声，是温朔的声音：“姑姑，岚哥，帐篷都搭好了，营地也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

“行，你吩咐大伙，交替着去睡觉，三个小时轮一班，每次最少留四个人值营。”温岚吩咐完外面又转头劝温仪，“你也去睡一会儿吧，忙活大半夜了都。”

温仪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起身往外走，同时还不忘交代自己的事儿：“找个机灵的盯着点那女人，她的位置好找得很，看看哪里有火堆她就在哪里，要是醒了的话记得叫我。”

温岚无奈地点点头，目送她走出帐篷，正准备去拿自己的电脑时，和折返回来刚掀开帘子的温仪撞了个满怀。

温岚被她吓了一大跳，温仪却没多大反应，她笑眼盈盈地看温岚，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对了，我让人在她外套夹层里放了监听器和定位器，虽然用处不大，但你还是让底下人注意一下，别遗漏了重要信息。”

用处不大？定位器和监听器用处还是挺大的吧，温岚觉得她这句话说的怪怪的，只不过他还开口问，温仪就转身走了，看来是真的困了。

***

温仪被叫醒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如果不是那女人准备要走了，温岚估计还想让她再多睡会儿。

“不是说她醒了就叫我吗？”温仪从折叠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她抬手揉了揉有些水肿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温岚背对着她，用桌上的热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柔声跟她解释：“你睡下后不久她就醒了，不过一直在火堆旁边待着，没有要走的打算，我就没来叫你。”

温仪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整个人收拾干净，洗了脸又刷了牙，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小喝了两口，忽又问道：“那群蛇呢？见她醒了有什么反应？”

“反应……很奇怪，那个女人也奇怪。观察她的人说，蛇在她醒了之后全部都靠拢了过去，以一种很不常见的姿势围在四周，在那个女人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蛇的头后，又慢慢散开了。”

前面几句温仪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唯独在最后，温岚说那女人伸手摸蛇的时候，她皱了皱眉。

这人脑子没事吧？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去摸蛇的头吧，就算不会被咬，那蛇脑袋光溜溜的有什么好摸的，又不是小猫小狗。

温岚见她没继续发问，就默默地帮她披了件外套，拿上电脑一起往外面走去，再拖会儿，估计那女人都要走没影了。

出了帐篷，鞋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上，沙沙作响，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温仪，你不觉得那女人挺眼熟的吗？”

“眼熟？”跟在他身后的温仪听他这么一句话，简直是满头雾水，昨晚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纹身上，对那女人的脸倒是没什么印象。

两人在山边上站定，看见那女人刚出了蛇圈，还没走多远，正在挥着棍子赶蛇。

那蛇也像是突然转了性似的，被人拿着棍子这么一顿乱扫都没发凶，只和之前一样还是紧紧跟着，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此时天虽然已经大亮，但太阳还要会儿才能升起来，不时吹过的阵阵微风，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小冷，温仪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温岚打开了怀里的电脑，从众多文件中调出了一张两天前拍的照片，上面正是那个女人，她抱腿坐在山边上，望着远方。

原来是她啊，温仪一下就想起来了。那个蠢笨又有趣的男人的同伙，之前遇见的那三个人之一。

温仪正了神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不太高兴：“打过电话了吗？”

温岚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话说得这么模糊，连个称谓也不愿意带，到底还是心有隔阂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还没打。”

现在才早上六点过，按三叔公的作息时间，他现在应该还在睡觉，估计要等到八点才会起来，现在打电话过去，无疑是扰了人家的清梦。

本以为温仪这次又会和以往一样当个甩手掌柜，坐等他去打这个电话，没想到她居然破天天荒地回了句：“那我打吧。”

温岚一怔：“嗯？”多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边温仪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手机里每传来“嘟——”的一声，她的右脚尖就踹出去一颗石子，如此连着循环了七八次还是没有接通，温仪眉头轻皱，有些不悦。

在即将挂断的前一秒，电话才成功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急促但略显混浊的男声：“糖糖啊，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仪语气冷冷的：“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昆仑山这一带，内家真的只派了我这一队人来？”

“是呀，怎么啦？是不是片区太大了人手不够用，要不要我再调点人过去帮你？”被温仪从美梦里搅醒的温熙正非但没有一丁点儿怒气，话里话外满满的还都是对她的关心。

只可惜温仪并不领他的这个情：“不用了。”

她盯着那个女人模糊的背影，看着她越走越远，顿了顿才接着问：“这个地方近期还在进行别的任务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闻言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一句“没有呀”直接脱口而出，说完立马又补充道：“所有温家的人这几个月都只有寻金这一个任务。”

“糖糖，起得这么早冷不冷呀，青海早晚温差大，你千万多穿点，别感冒了昂。”

温仪不为所动，像一座冰山一样冷漠无情，她甚至不想多说一句话，为此惜字如金：“挂了。”

“有什么困难记得找小岚啊，让他帮你解决……”温熙正还在争分夺秒地叮嘱这个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只可惜话还没说完，温仪就毫不留情地挂掉了电话。

站在一旁的温岚缄默地听完了这通不到三分钟的电话，末了还是没忍住劝了温仪一句：“三叔公只是担心你，想和你多说两句，你不该这么快挂断电话的。”

温仪看都没看他，语气里尽是不屑：“担心我？哼，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