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两人都瞬间陷入了沉默。
即使知道对方看着自己,就是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可林玄依然没作掩饰。
她抬手,手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上。
男人那张白净的脸上骤然泛起一片红晕,他却仍是怔怔地望着林玄,绷着脸没有反应。
巴掌落在他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那双桃花眼一往情深,却在此刻显得分外无情。
巴掌声不似当日在研讨会那般的清脆,林玄打下去的时候显然没有用力。
“为什么不躲……”林玄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声音颤抖得像是摇摇欲坠的危楼,仿佛只一眨眼便会看到大厦倾覆。
“威廉……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躲!”她又再作势要向他扇去,却乏力地窝在了男人的肩上,狼狈不堪地抽泣。
“别哭了……”陈宴没有躲开她的巴掌,因为他觉得这一下是他本就要挨的。
当日廖绮玉会感谢他放她一马,自是相当于告诉他,在林玄的心里同样是这样想的。
她只会觉得是他抛弃她,是他心甘情愿地放手。
所以任她如何扇他,如何憎恨他唾骂他,他都不会挣扎。
对于陈宴来说,林玄无疑是他最重要的人。
比起逞一时的威风,让林玄背负跟他一样的恨,倒不如就让她恨他。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算是恨,他也甘之如饴。
可他却不知道林玄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他一见到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他便一阵没来由的心绞痛。
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应该躲,还是不应该躲?
“你为什么不躲……”眼泪全数倾泻在陈宴的肩上,他安抚林玄的手一下接一下地在她背上滑动。手心抚在她背,却被她身上的战栗带动着震颤不已。
肩上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是她张着嘴在他肩上啮噬。
血腥在林玄的口中化开,男人却除了轻微的“嘶”声以外没有任何反应。
他甚至没有伸手将林玄推开,任由她如何在他肩上啃噬,依旧没有怨言。
“要是你躲了……”林玄仍趴在他的肩上,抽抽鼻子,“就能验证我的猜想没有错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在他怀里闹腾了,即使握着拳头不甘地捶他胸口,仍是不痛不痒。
倘若一如她猜测的那样,他真是陈宴的话,他听到她刻意提起的“小陈总”,见到她扬起的手,定会知道她的巴掌会落在他的脸上,从而知道反应。
那日的研讨会,陈宴尚且知道别过脸去,而面前的威廉……
正是因为他没什么反应,她才崩溃得像丢了七魂八魄。
他不是陈宴,同样的,她也找不回那个还爱她的陈宴。
“你不是他……”她口中呢喃,任他如何替她擦泪,依旧抽泣不止。
林玄的心尖,不知在什么时候从中裂出了一条血痕,此刻正因她的绝望与无奈,仿佛置身阴雨天气中,伤患痕痒难耐。
她的手握成拳搭在胸口,却怎么都搔不到痒处,只能放任那个伤口在她身体里无声地溃烂又再愈合,一次次地在上面叠加不美观的血痂。
泪水打湿了林玄的睫毛,素颜的她两颊依旧能看得出几抹淡粉。
就连光线也总是对她分外怜爱,映得她肤若凝脂;眼角滑落的泪水都像上苍是为她施的甘露,照得她动人心魄。
几番拭泪无果,陈宴索性褪掉眼镜,俯身吻在她脸颊的泪花上。
捧着她脸的那双手温热得恰到好处。
恰恰好能将她那颗冰冻的心融化又再塑。
热泪滑落到她的唇角,他便追吻至她双唇,抬手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推到一侧,顺势抱起林玄到桌上。
她坐在石桌上,嘴唇的高度恰好与他高度契合,只需稍稍抬头便能贴上他的唇。
只是大理石质地的石桌在空调的吹拂下如寒冰凛冽,即便隔着浴袍,她也没忍住奋力用腿勾紧面前的男人向他索取温暖。
泪珠的滚烫与苦涩混合着两人的涎液,化在彼此的唇齿间。
就算林玄扑腾的脚尖在慌乱中勾下他的浴巾,他也不过是吻得愈加深,像是要竭尽她口中最后一丝的氧气。
她的小腿肉紧贴在他的腰后,若有还无的触碰让他的呼吸愈发沉重。
直到她无力地瘫在石桌上,寒意侵蚀她本就软烂不堪的骨头,她才意识回笼般伸手揽在男人的颈后,气喘吁吁。
两人额头相抵,急促地呼吸,仿佛劫后余生。
“对不起…”她察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礼,忙挪开视线,却又被他轻轻捏着两颊捉回。
“权当是惩罚我刚刚的不体贴了。”他轻声笑了笑,揉了揉林玄的脑袋,又弯腰将地上的浴巾捡起,重新围在腰间。
林玄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欲盖弥彰的那处,见他坐在靠椅上,便顺势抬脚踩了上去。只听他“嘶”的一声,他下意识抬手去捉她脚踝,却又被她盯得缩了缩手。
他无奈地望着她,掌心捧着她有些发凉的脚,眼神就像在问林玄“还想怎么样”。
“松手。”她目光凉薄,言语中透露着不可置喙的气势。她的脚趾向上去够他的拇指,他便应声松开了双手,任由她踩在上面。
在她脚上的冰冷触碰到的那一刹,他的呼吸声变得愈发的沉闷。陈宴半阖着眼,身子向后仰去,仿佛是愿赌服输后的认命。
他那修长的睫毛正在反复震颤。
似乎只有他喉中发出的那阵低沉的哼声,与他身体上的滚烫能让林玄感知道他的存在。
没厮磨上多久,林玄发觉他已经闭上了双眼。
他右耳下垂挂的十字架耳坠正乖顺地落在他的下颌。
如今的他倒真像是个祈求怜悯的信徒。
不同的是,此刻他的上帝并不是耶稣。
“玄玄……”他的声音已然变得有些颤抖,手却在握到她脚踝之前停住了动作。
他手背上蟠踞的青筋愈发的明显,压在被浴巾包裹的膝头上,像是按耐住自己不去挣扎。
“嗯?”望着他那副模样,林玄的心头也为之一颤。
而面前的男人显然没有意料到她会回应,错愕地抬了抬眼。
他不该睁眼的。
在看到林玄那副饶有兴致地挑-逗他的样子后,他根本没办法忍耐。
他急忙伸手捉住林玄的脚踝,抬起后转瞬便可见浴巾被洇-湿大半,他只觉得有些狼狈。
可林玄却释然地笑了笑,俯身捧着他的脸,在他有些发凉的唇上落下一吻。
起初林玄并没往心里去,这样的事从前在英国同居时,她与陈宴也不知经历多少回了。
再者,之前她心情不好,也会不管不顾W的心情,不问他是否愿意,只一味地想要索取与发泄。
司其位谋其职,这似乎都是她该做的。
可当她身临其境,才发觉她想要的不止是性。
她想他亲吻她无意识淌下的泪,想他抱着她的背安抚她的余震,想与他有更多的温存。
而这些,却恰恰是作为性-伴侣所不能享受的——
即便他都逐一为她做了。
比起去捉那个湮灭在人海中,再也不会与她产生交集的陈宴,倒不如……
眼前明显有比他更好的选项,他甚至只需要她的一声首肯,就甘愿为她俯首称臣。
在林玄愣怔地呆坐在靠椅的这段时间里,陈宴已经重新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条崭新的浴巾。
他将她抱起,自己则是坐在靠椅上,让她落座自己的大腿。
两人就似从未发生过什么那般,只有心头暗自汹涌。
无声的浪潮在各自身体里翻涌。
男人伸手将远处的纸巾盒拉到面前,拈过两张纸巾擦拭林玄方才坐过的地方。
林玄为之一愣,随后又难堪地用手肘顶了顶他胸口,“你什么意思!”
“我能是什么意思。林小姐一如既往的鲜嫩多汁,我只是怕我的电脑无福消受。”
他漫不经心地应着,随手将纸巾丢到脚边的垃圾桶,拿起防蓝光眼镜戴上。
笔记本电脑被他挪到面前,屏幕亮起,刚刚的两张报表依旧没有挪动。
倒真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他仍旧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滑动着鼠标滑轮。
就连林玄耳廓上的红晕也依旧。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嘴里埋冤,嘴角却压抑不住地上扬,“你的中文究竟是谁教的,怎么乱用成语。”
“小时候看动画片学的。”
“什么动画片教这些……”
林玄没忍住戳破他。
握在她腰肢上的那只手又再挠挠她,“平账,别转移话题。”
“噢……”她哼哼两声,又撑着脑袋想了想,“或许是还差前阵子蒋先生那桩委托的尾款,还有古先生上周汇来的那笔吧…?打过税了,但好像忘记录了。”
“税单给我看看。”他摊手接过林玄的手机,放大她留存的照片按照信息补全在报表上。
临了,他随手按了下照片,屏幕便退回到与凌淼的聊天界面。
备注赫然写着“宝贝”二字。
好奇心驱使,他又按了按左上角。
看着他自己的头像旁只挂着一个孤零零的“W”,淹没在一堆客户的消息中,他呼吸一滞,索性锁屏不再去看。
林玄并不懂,只是撑着脑袋呆望他。
他的目光始终定定地落在屏幕上,即便面对一堆枯燥无趣的数据,仍不曾露过焦躁的神色。
好像无论经历什么,他都会摆着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紧紧揽着怀里的她。
眼睛下那双青绿色的眸,轻轻眨动,睫毛长得像是能触碰到镜片。
这样优越的眉眼,她几乎只在婴儿的脸上见过……
又或是,陈宴的脸上。
她在想,倘若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这样浓密的睫毛,恐怕世上的睫毛膏品牌都要应声倒闭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回忆,是她小的时候跟在廖绮玉的身后,听廖绮玉跟其他的名媛攀谈。
对方身怀六甲,喜滋滋地拉过廖绮玉的手,搭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问道:“林太太你说,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廖绮玉欣然牵过对方的手,笑答:“孩子的皮肤肯定像妈妈一样白,至于眉眼嘛,就会像爸爸一样。”
林玄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眼角的泪痣。
他们要是有孩子的话,应该也会像他一样,有着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吧。
也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过久,又或者是她突如其来的触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垂下眼看林玄,捏了捏她的双颊。
林玄的脸颊肉被窝在了他的掌心,团成了团。
他倒觉得稀奇,明明肉眼看上去她的皮肤紧致,甚至让人忍不住担忧,她那贴在骨骼上的一层细皮嫩肉,在磕碰后定会出现大片淤青。
可她的脸颊肉捏上去却是柔软细腻,甚至能完整地贴合他掌心的弧度,软乎乎的。
“在想什么想那么入神?”
“在想孩子叫什么名字。”
“……?”
陈宴呼吸一滞,目光默默挪向了床边的垃圾桶。
他记得……他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