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商铺也真够杂的。”朱瞻基望着街道两侧各色商铺悬挂的牌匾感叹道。
孙若微匆匆跑过,与那个对于街道上一草一木都颇为好奇的“富贵人家俊郎君”擦肩而过。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仆从打扮的小厮相互对视一眼,却在“男人”示意下并没无什么动作。
一个小厮嬉皮笑脸,一副混迹市井的泼皮模样:“回少爷的话,这条街有昆玉滇金琼玉皮草还有不少做皮肉勾当的,藏龙卧虎,文人雅客市井无赖在这都是一撇一捺,也难怪当今圣上会被刺杀。”
孙若微回首匆匆看向那位“少爷”,只觉得他比徐滨聂兴等人矮了一些,身材也更为瘦削,面容倒是有着几分少年英气,一身天青色绣竹纹斜纹布衣裳,束发戴冠,孙若微只在心中感叹是个文弱书生玉面公子,但隐隐有种猜测——此人与锦衣卫脱不了关系。
三日后古玩店内也算得上惊鸿一面,二人倒是有了几分熟络,与孙若微想的不错,这个“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姓黄不知名姓。
某日闲来无事,二人走在朱棣遇刺的那条街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近来如何,均想从对方口中找出披露,扒出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但均是无果。
纵然全城搜查,但尚有胆大者敢出售商品,甚至大胆揽客,一位小贩见她腰间佩戴的玉佩似乎价值不菲,是个肥羊,忙吆喝道:“少爷也住在这条街里?这几日御林军神出鬼没把这片子搅乱了,离了我这可没人敢卖东西了。”
朱瞻基轻笑,实在佩服此人勇气,但因着靖难遗孤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搞得锦衣卫草木皆兵,百姓谋生之路愈发艰难,笑着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吊钱,指着那个捏的有些草率的兵道:“捏的倒是不错,是哪位大将?”
“公子连当今汉王都不认识。如今这世道谁不知道汉王威武雄壮太子圆润肥硕,陛下属意汉王为太子啊?”
朱瞻基握着这个滑稽的泥人,想起那年在大营里看朱棣与姚广孝对弈时闯进来的淤血罗刹,不禁笑出了声。听见小贩的话,眸色一沉,看向汉王府的方向带着无限的冷意。
朱瞻基皮笑肉不笑,右手发力泥人碎成齑粉。
太子府内。
朱瞻基风尘仆仆大步流星跨入院内,只见朱高炽身着一件月白色常服,在屋内耍起了一套太极剑,见到朱瞻基兴致勃勃地分享:“这是太医院掌令新教我的,生怕我哪天又胖了几斤,待会叫你弟弟和我过两招——”
“爹!你怎么还有心情练剑啊!外头汉王的名头可比你这个太子还要响亮,坊间的贩夫走卒都知道爷爷要把汉王奉为太子呢!”朱瞻基死死攥着着朱高炽绣着竹纹的衣袖,似乎是痛恨自己父亲某时过于仁慈的君子品格一般,“他全城搜捕闹得满城风雨,保不齐要把靖难遗孤这事扣到您头上呢!”
自朱棣口头上将朱瞻基指婚朱高煦以来,朱高炽与往常并无差别,反倒是张妍哭了一场朱家□□,但半日才被朱高炽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了她拿刀砍了朱高煦的心。朱瞻基等一众太子府稚子对此深表不解。如今看来,太子爷不会被累傻了吧?
朱高炽笑得慈爱,向朱瞻基展示起他的这身衣裳,满脸慈爱,语重心长:“竹子韧性好,被大雪压弯了春天抖落掉雪就起来了,而寻常木头弯了这辈子就完了。”
“这哪是聊竹子和木头的时候?”
“甭担心你的婚事,你二叔要放手一搏,咱们就别杞人忧天了,上头有高人顶着呢。”朱高炽望向皇宫大内的方向,意有所指道,“让你心里的石头落地,我告诉你,你爷爷从始至终就没想把你嫁给你二叔。”
朱瞻基迷茫了,但很快又明白了其中的蹊跷——皇帝没下赐婚圣旨,一切可就都是假的,没有文墨记录,一切都是废的。朱瞻基恍然大悟——爷爷的口头承诺不能轻信。
“二叔真要去云南就藩?”朱瞻基诧异道,“他不会要——”话未说完,便被朱高炽挥手打断。
朱高炽抱起地上活蹦乱跳的小白狗给他捋顺毛,阳光洒在他身上就像是给他盖上了一层薄纱,因着脸部线条柔和显得他更为慈祥。
朱高炽刚要开口回答,就见朱瞻墉火急火燎拿着一份帖子跑了进来,嘴里叫嚷着:“汉王府给爹下帖子了!约了您去府上赏画呢!”
张妍拿着一把算盘迈步出来,噼里啪啦算着不知宫里头哪门子的开销,眼皮子微微抬起看向三人,半是讥讽半是笑:“老二的帖子昨儿可就放在太子爷桌案上了,可您这个大忙人忙到三更都没批完兵部的折子,今儿早老二又下了一份。我看老二是铁了心让你这个太子去赴玄武门。”
朱高炽接过请帖简单扫了一眼,抬头对张妍笑道:“这根本邀的就不是我。”又指着朱瞻基说:“老二邀的是她,拿我和朱瞻墉当幌子呢!上头都说了,体恤我抽不开身,叫一个懂画的拉着瞻墉去,这懂画的不就说的是她吗?”
张妍白了朱高炽一眼,朱唇还未吐出来讥讽朱高煦的只言片语,就瞧见朱瞻基飞似地拉着朱瞻墉跑了出去,腰间玉佩碰撞的清脆声在院内格外明显。张妍担心望着女儿远去,高声喊道:“你跑慢点……不对,你二叔要是要拿刀砍死你你可得跑快点!也得拉着你弟弟点,断胳膊断腿别少个脑袋就行!”
朱高煦靖难之役立了大功,又因着本人乖张性格,他的府邸和太子府别无差别,备极壮丽,基址宽敞,堂宇宏邃,朱楼环绕,外墙高照,园亭相望。绕是诞生于温柔富贵乡,迈进汉王府的朱色大门,也不禁感叹豪奢富贵。
听见朱瞻基来了,朱高煦一身常服站在半依靠着门,丝毫不见传闻中因着靖难遗孤忙的脚不沾地的汉王爷,倒是如沐春风的紧,看得朱瞻基咬牙切齿。
朱高煦看着翻身下马的朱瞻基,刚想伸手去扶又想起男女大防,便命了一名府上婢女上去。看着走来的朱瞻基,朱高煦语含笑意,“太子公务繁忙,也就是你懂得这些闲情雅致了。”
朱瞻基莞尔:“二叔这是一早就知道我就是那个懂画的了,那您这是邀太子还是邀我?”
朱高煦信步带着朱瞻基向府内走去,二人生得都并非矮小之辈,从背后看去倒是有了几分豪杰风范。只听朱高煦语气不紧不慢道:“劳烦你回头替我向太子爷问声好,说我时常挂念着他。太子爷拘在府内怪无聊的,我这个做弟弟的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也劳烦你替我向太子道声歉。”
朱瞻基瞥向朱高煦只觉得身旁的男人从面容再到衣着打扮再到言谈举止处处是那么的惹她烦闷。她唇瓣一开一合:“二叔如今是鲜花簇锦烈火烹油我这个做侄女的如今想奉承还来不及,自然无所不应。”
可是她话锋一转:“我这身打扮也是让您看笑话了。不久前带着几个锦衣卫乔装打扮去了一趟靖难遗孤刺杀时的那条街巷,只感觉鱼龙混杂,也不知是谁策划的路线,倒是给靖难遗孤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早闻二叔三叔虽远在千里之外京中耳目却洞察半个大明,可否替侄女行个方便,也让我在爷爷那里讨个好?”
朱高煦神色一僵。靖难遗孤是他走的一步险棋,他十年间笼络靖难遗孤可不是为了一场简简单单的刺杀的,一场刺杀没法拉太子下马,搅浑庙堂局势才是真,如今这个侄女三言两语直接点破他继续靖难遗孤的事实弄得他好没面子。
朱高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感谢这个太子家的祖宗没像张妍骂朱高炽一般攻击自己祖宗十八代,可仔细一想,却发现他们同宗同族,面色更不好看了。
朱瞻墉夹在他们二人中间,感受着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却又带着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半晌似乎缴械投降一般地举起双手,笑得勉强:“二叔邀我们赏画,今儿我们做小辈的可就要畅所欲言,二叔可不准气恼。若是说错了话,也不准把我们骂个狗血淋头。”
朱瞻墉内心痛苦:
我们不是来赏画的吗!怎么变成这对恨鸳鸯的耍嘴皮子了?!
朱高煦回头才看见朱瞻墉,看向朱瞻基的眼神变得充满了诧异,语气尽量保持着长辈的和善:“前不久不是还吵着要和你三叔去马场吗?我记着你昨儿就该住在京郊的,怎么今日也过来了?”
朱瞻墉笑得腼腆,与朱瞻基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高挺鼻梁在一个略显天真的孩童脸上倒是有了几分违和。
“二叔的帖子都送到府上两回邀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二叔了。三叔也告诉我跑马只要他得闲就带我,先紧着二叔来。”朱瞻墉实在看不透面前这对男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到后面声音愈发的小,“我来的不是时候?”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朱瞻基微微偏过头去,用天青色的袖子遮掩自己的笑靥,可那双因着笑意微微眯起的眸子却出卖了她,有些欲盖弥彰。朱高煦不知为何忽然理解起三弟的那句“娶了妻,家里头就多了一只忙着使坏的狸奴”。
朱高煦笑道:“你来的怎么不会不是时候。”随即唤来一个侍从,吩咐他带着朱瞻墉去库房里头挑几幅朱瞻墉喜欢的名家画作无需禀报。
朱瞻墉更加摸不着头脑,不是来赏画的吗?他们二人怎么把自己支开了?但一想到名家山水仕女画作,便把一切抛在脑后了。
“怎么把他支走了?二叔这回是只想见我喽。”朱瞻基回首看向朱瞻墉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又有些对朱高煦“庐山真面目”的期待,“二叔想和我聊什么?话题太多,靖难遗孤、塞外风光、民间传闻、庙堂风云咱们可有的聊。”
二人朝着书房走去,朱瞻基路上几次三番提起靖难遗孤都被朱高煦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到了书房门口她终于忍不住了:“二叔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当真听不懂我这半路上都在说什么吗?”
“欲慰一时心,莫如千日酒。酿酒师狄希所酿之酒可醉千日,同乡刘玄石强饮未熟酒后昏迷三年,家人误葬后经狄希开棺方醒。??不过如今仔细想来古人酒力不如今人,想必千日酒到了今人手上莫说千日,便是醉上一刻也难得吧。”朱高煦说的话颇为无厘头,可朱瞻基却听见了他的弦外音。
朱瞻基想不明白一个身份的区别怎么就引得多少血泪呢?突然,她想起姚广孝向她讲述的一种妖怪——魇阙魔。
似乎是这个,但又似乎不是。朱瞻基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我想信二叔,但二叔身边却没有一个我信得过的人。”未来的太孙直视着当今汉王的眼睛,却是朱瞻基试图找到朱高煦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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