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忘不了——靖难之役城破后奉天殿上血流三尺是女人的胭脂;哭泣声哀嚎声是女人佩戴的玉佩碰撞发出的清脆声;手起刀落滚落在地的头颅是颗颗饱满的珍珠;刀剑出鞘寒光乍现声是风铃随风动的歌唱。自此,她不涂胭脂、不戴玉佩、不饰珍珠、不听风铃。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以“清君侧”名头带八百甲士起事,历时三年,建文四年,燕王攻破应天府金川门。
应天府内外一发发箭矢炮弹密密麻麻铺天盖的,满城硝烟混杂着孩童妇女的啼哭声,在城内,可以清楚的看见守城士兵的残肢断臂和被炸飞时最后的一瞬年华。
士兵一个个的从城墙上掉下来,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恐惧,炮火仿佛要撕开这座古都,又好像要将自己的全部化为爆炸那一刻的华丽璀璨献给燕王朱棣。渐渐的,士兵尸体堆的像小山一样。
“金川门开了!里面的人自己把城门打开了!”不知是哪个最前头的兵卒喊了这么一句,所有人的心跳停滞了一瞬,燕王朱棣抚掌大笑:“李景隆到底是识时务。〖1〗”
大军从金川门而入,直奔皇城,宛如一条黑色巨龙,兵卒所穿铠甲闪烁的银光组成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
朱棣骑着一匹通身雪白毛色光滑如绸缎的高头大马于御街上〖2〗,四年努力,箭矢炮弹之下夺回来的一条命,如今已到了高歌之时。
走进奉天殿,不见朱允炆,朱棣持刀,寒光闪烁。殿内落针可闻,香炉矮凳奏本书籍胡乱躺在地上,隔着墨绿丝绸帷幔胜利的光柔和地洒进奉天殿内,地上映着雕花小窗的影子,朱棣径直向前走去。朱棣只见前方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被完全展开,前头的地砖不知被谁挖开,一个精致的瓷碗放在蒲团上,里头满是血水。蜡烛台被推翻在地,显然,朱允炆去的很急。
朱棣血红色披风被他摔至身后,扑通一声,他跪在朱元璋画像前,看着那个曾经自己敬畏、怨恨、崇拜的父亲的画像,朱棣内心早已想好的话却无法说出,最后,他长舒一口气,说:“爹,儿子回来了。”
同年,朱棣改元永乐。
战火弥漫应天府,官海沉浮奉天殿。
朱棣牵着朱瞻基的手,身后跟着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兄弟,朱高燧和朱高煦挤眉弄眼:老头子一辈子估计就干三件事——打侄子疼孙子欺负儿子。二人双双叹了一口气,朱棣不解地看着二人。
朱棣轻轻碰了碰朱瞻基,问道:“你知道爷爷前些日子为何只身面圣吗?”
朱瞻基撇撇嘴:“回爷爷的话,御林军乌合之众早已跑光,陛下削藩惹得天下藩王怨气载道必不会有勤王兵马,爷爷以‘清君侧’名头起事,只身面圣乃是为了彰显您忠臣身份。”虽然嘴上这样答,但她看到爷爷腰间刀鞘的宝刀,心想:“面圣带刀不带兵,自诩忠臣第一名。不带兵,陛下识时务退位让贤可是美谈,倘若不识时务,爷爷带刀也能让他识时务。”
朱棣指着朱高炽笑道:“你女儿比你懂得多。攻破金川门的那一日,你死活不让我这个老头子进城看一看侄子,现在好了,我的好侄子不知去向了。”随后又换了一副口吻,冷若寒霜对朱高煦朱高燧:你们两个在前线领兵打仗的竟不知道御林军攻城时就跑没影了,之前和老大一起拉着不让我只身前往,真是我的好儿子。”
朱高熙朱高燧对视一眼,齐齐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朱家五人信步迈进皇城大门,被兵卒驱赶的官员国家带你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红色蓝色飞禽走兽官服混杂在一起,朱瞻基和朱棣齐齐望向他看:有的忠贞不屈,满脸鄙夷朱棣;有的谄媚讨好,三跪九叩朱棣;有的一脸迷茫,惶恐尚为从他们脸上离开他们却无所动作,已然吓傻。
朱棣站上高处,朱高煦、朱高燧自觉站到老头子身后不远处,兵卒整齐,静待旨意。朱瞻基站在朱高煦旁边,悄悄观察着这个身着甲胄的二叔:
二叔朱高煦生的高大魁梧,一身甲胄威风凛凛,手持一把染着血的钢刀显然刚从厮杀中离开,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已有髭须,不算白净的脸上有有一道疤——不知是在哪场厮杀中得来的,高挑的鼻梁和那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有几分像爷爷。
一片嘈杂声中,朱瞻基听见,他二叔说:“大侄女,你要给你二叔盯出一个洞来了。待会儿看见二叔的刀别给你吓破胆,大晚上哭着喊着找娘,我可没有闲心和你三四岁刚被老爷子带在身边儿的时候一样哄着你顺着你。”朱瞻基撇过头不再看他,却对他低声说:“谁怕刀上那点红?”
朱高煦冷笑,轻轻弹了一下侄女略微染上尘土的脸,道:“待会儿老爷子大开杀戒,会不会被吓破了胆二叔可都盯着你呢。”朱瞻基迈开一步要走,朱高煦连忙拉住她,慌忙说:“老爷子让我看好你,我可立了军令状了,你掉一根毫毛二叔的脑袋就要满地滚,你安生点行吗?二叔求你了,别乱跑。结束了二叔给家买糖吃行吗?”
朱瞻基微笑:“二叔的脑袋满地滚,我可就安生了。”
“这死丫头,二叔白疼你了!”朱高煦眼神略带幽怨地看着朱瞻基,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的,你再让我帮你抄课业我就告诉你娘打死你。”
朱棣回头看了叔侄二人一眼,骂道:“你俩嘀嘀咕咕讲啥呢?叽叽喳喳的像鸟叫唤。”二人噤声装鹌鹑。
朱棣转回身,高声说:“传方孝孺!”身旁的兵卒高声重复了一遍,打断了底下大臣女眷的哭泣嘶吼呼唤声。
朱瞻基挣脱开朱高煦的胳膊,试图从前头士兵砌成的人墙中瞧见这个大文豪一眼。朱高煦瞥了她一眼,笑道:“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以后夫婿过门你能打死他。”朱瞻基没空搭理他,踮着脚在甲胄缝隙中窥见文豪一面:
此人一袭红袍飞鹤补子官袍,衣冠楚楚,在一群乌纱帽不知何处的大臣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早在攻进应天府前他就在爷爷奶奶父亲叔叔母亲口中听过这个翰林院侍讲撰写的檄文〖3〗,今日一见,他便觉得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想来很发奋所以能写出好文章。
朱高煦对她耳语:“你崇拜这样文绉绉的?”朱瞻基无语。
朱棣和颜悦色,冲着方孝孺行了一个拱手礼,语气诚恳:“方先生,劳烦你帮我拟一片登基的诏文,安天下人之心,金山银山高官厚禄就在先生笔下。”
朱瞻基看了一眼朱高煦,不知为何,无厘头地说:“爷爷挺有钱啊。”朱高煦配和地说:“老头子把《阿房宫赋》当《陋室铭》背的,看了半辈子《满床笏》还以为是《窦娥冤》〖4〗呢。”
朱瞻基俏皮地眨眨眼,微笑:“爷爷听说官员腰缠万贯还以为是清官呢。”
“就会说俏皮话。”
“我和二叔学的。”
方孝孺冷哼一声,指着朱棣的鼻子破口大骂:“不肖子朱棣谋权篡位——”朱瞻基瞪大了眼睛,心道:“他在说什么!”
没等方孝孺口述完《讨燕贼篡位不知廉耻求诏檄文》朱高煦一个健步冲上去,一脚将方孝孺踹倒在地,满脸恼怒,不见刚才说笑的神情随意放松,当真是朱棣的忠臣孝子!
朱棣眉头紧促,死死盯着台下方孝孺,但语气却是和平常一样:“方孝孺,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吗?”朱瞻基急忙看向父亲朱高炽,只见他神情凝重,内心道:“新皇登基大开杀戮此举确实不妥。”
朱高煦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踹的方孝孺口吐鲜血,可方孝孺怒目圆睁看着朱棣,他一生的傲骨不会因为一脚碎裂。他用尽力气,嘶吼道:“你就算诛我十族又如何?”
朱高煦朝着朱棣拱手,表了一副忠心,朱高炽小跑到他身边,嘴里念叨着“不要火上浇油”之类的话,随后朝着朱棣一跪又说了些劝阻朱棣屠戮的话。
朱棣回眸再看他们已耗尽他的容忍,他早已命人搬来了长桌,上头摆着笔墨纸砚,朱棣拾起狼毫笔,在盛满红墨的砚台中染上尘世血,在诏书上写下几个大字:建文旧臣及其家眷,不降者,杀之。
台下陷入一片骚乱,朱瞻基亲眼看见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叔叔伯伯”手握大刀,挥向妇孺官员。
血,染红了华盖殿前的广场,颜色像女人的胭脂,一具具尸体七零八落倒在地上,有的背后有了一道此生不消的疤有的“分头行动”。
朱瞻基刚才在漆柱后悄悄观察方孝孺,如今却被朱棣一把揪起衣领,提溜到了最中间摆放的太师椅上。
“爷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为何要杀!”朱瞻基回头看向朱棣,语气略带质问,“爷爷,帝王剑何苦斩蚍蜉,留他们一命他们成不了气候且彰显您的气度——”
朱棣抚摸着孙女的头,轻声说:“一日纵敌,千日存患。到了爷爷这个位置上,有些时候你不杀人人就要来杀你了。爷爷可以死之前都对他们包含愧疚,但爷爷不能一辈子提心吊胆啊。”
像梦,像魇,像血,像胭脂,像人,像仙,像鬼,像魍魉。血、刀剑、死人、哭嚎冲击着五岁孩童朱瞻基的内心,她看见父母无力保全赤子,夫妻再见于黄泉,她无力地看着,像翻阅史书一样。翻一页,也许就是一个崭新的王朝、一次曙光、一次毁灭、一次打击、一次战争、一次和议,她脑中浮现出无数文字,密密麻麻排列有序像时一样仄平有序的文字中,她看见,下面堆砌成山的死人,男女老少、老弱妇孺。
古往今来史书包罗万象是假,那些文字或掩盖或大方展示着一样东西——死人了,死了很多的人,男女老少、老弱妇孺都有人死,死了很多的人!
当杀戮渐缓时,朱棣下去指挥兵卒,朱瞻基浑身上下的血液是冰凉的,可她的身体却有些滚烫。她起身跑向父亲,却看见一个年岁不大的梳着双丫髻穿着粉红衣裙绿色比甲的小丫头抱着母亲的尸体失声痛哭。
朱瞻基小跑过去,拉起她的手往父亲的方向跑,女孩的哭声时隔多年还在她的耳畔萦绕:“我——我还有一个——姐姐!”朱瞻基匆匆回头一瞥,人群又恢复了骚乱,对她说:“你好好活着,才有希望见到你姐姐,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你活着,才能去找姐姐!”
朱棣刚才的话还在耳畔,可她义无反顾。
朱高炽看着女儿拉着另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跑回来,满脸焦急,心下已然明白了两三分,拉起袍子,将狸猫似的姑娘藏在下面,朱瞻基在旁边轻声安慰:“人死了,可什么都没了。好好活着,说不定你姐姐还活着。吉人自有天相。”女孩小声啜泣着。
朱瞻基有些无奈,低声问她:“你好歹告诉我你们姊妹都叫什么,日后寻亲也方便些。”
女孩啜泣声小了一些,含糊不清地说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曼茵,姐姐叫曼姝,姓景。”
朱高炽右眼一跳,内心想:“只有御史景清的两个女儿叫这个名字啊……”
距离那场杀戮过了四五日,朱高煦和朱高燧曾亲自来府上看望朱瞻基,彼时朱瞻基蜷缩在被窝里,坑中是胭脂色的梦魇,挥之不去。
朱高炽、张妍、朱高煦和朱高燧坐在她屋外有说有笑,四人起初还担心打扰到朱瞻基,后面变逐渐放肆起来。
朱高煦笑道:“睡得这么沉,应该是美梦吧。”
次日清晨,胭脂魇大人大量将五岁小女孩放回人间,重回家人怀抱,朱瞻基一睁眼,二叔的脸吓了他一跳。接着,她看见了爹、娘、三叔……
“做美梦了?”张妍莞尔。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噩梦。”
哄堂大笑,齐齐看向朱高煦。
我的产出质量和速度都不是很好,基本上五六小时产出四千字,真是人老了,以前搞同人和写小说都写过一万字,现在……呵呵?
很努力的在搞幽默。
剧情发展好慢,在重温电视剧ing,才写到第一集,看不见未来。
出成绩了,不知能否进前十,命苦。
接下来是命苦的整理注解环节:
〖1〗:李景隆彼时手握五十万大军,在靖难之役末期打开城门迎接朱棣,投降后朱棣授予他“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的封号,后面又将他软禁了。其实我在查度娘的时候很不理解他的操作。有谁懂可以和我解释一下吗?
〖2〗:原作其实是黑马,但我写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不对,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很多情节和原作对不上了,拼命改文,不想再改细节。
〖3〗:这个我没有准确史料可以作证,但《明史》里面提到方孝孺“诏檄皆出其手”但《明史》是清朝人编写的,可信度不知高不高。考古学家曾经发现过建文时期的石碑刻着讨伐朱棣的檄文,但没有署名方孝孺,可信度也不高。就当是本人杜撰吧。
〖4〗:唐代名将郭子仪的七子八婿均为朝廷高官(羡慕?)拜寿时笏板堆满床头,后来改成了戏曲《满床笏》。《窦娥冤》不多赘述。
这个是网上的梗:校长看《百万英镑》还以为是在看《活着》,看福布斯排行榜还以为是贫困生名单。
(我终于宽上网了,大家可以和我一起聊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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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胭脂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