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鸣时 第12章 幻戏（二）

燕虞走在大街上，她转头接住朝她飞来的乳燕，它停在燕虞指尖用喙梳了梳羽毛，它的身上沾了一些清晨的霜露。两只小眼滴溜溜的看着燕虞，像是想要夸奖。

燕虞走进一家花鸟店给它买了些鸟食，倒了一小捧在手心，小燕立于她的肩头在她抬起的手心里慢慢的啄。

一小捧鸟食很快就被吃完，燕虞手心里变戏法般多了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赛神仙。

听上去像是个店面。燕虞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对燕池羽的寡言颇有怨言，她靠在花鸟店的柜台，对正热切招呼着客人的掌柜招呼了一声：“掌柜的。打听一下，赛神仙在咱们这条街上吗？”

掌柜的送走几个老客户，托着只皮毛炫彩的大鹦鹉，听到招呼走了过来。他见燕虞肩头伏着只小燕，羽毛乌光水滑，朱喙小巧，小眼睛如墨一般，看着便机灵，想来是与他一般的爱鸟人士，不觉更加热情：“客人，对赛神仙有兴趣啊？”

“客人真有品味啊，这赛神仙可是我们这最好的酒楼，就在这条街往里，点了灯最高的那座便是了。”

“这赛神仙可是楼如其名，菜品味道极好，特别是其中有道时令鲈鱼，手法独特。老乌我也有幸去潇洒过一回，吃着鲈鱼，饮着美酒，临江往外更有美景，确是快活赛神仙呐。”

掌柜颇有些自来熟，一说起来便打开了话匣，燕虞见状抓了一把鸟食喂着旁边的鸟雀：“这当真是城里最好的酒楼了？听着是不错，却未有太出彩的地方。”

“别处也有美酒佳肴，好景也非它一家可以看到，怎就赛过神仙了？”

掌柜见她不信，也未再如何说，只是神神秘秘的一笑，“我见客人也是喜爱鸟雀的，老乌我绝不框您，您一去便知道了。”

“掌柜您这么一说，我倒真来兴致了。”燕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有金庚帖，是没法享受到了。”

老乌更是摸不着头脑，“客人，你这么说我可就不明白了。”

“我今天坐船到渡口，本想直接入那赛神仙，可与我同船的有位本城人说没有金庚帖是进不了赛神仙。于是我只能到街上逛逛，喂喂鸟了。”

燕虞遗憾的神色不似作假，说起这般遭遇，鸟也不喂了，摆摆手伤心欲走。

“唉，算了，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燕虞果真走到了门口，她的脚刚跨过了门槛，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一……二……三……”

“三”刚数过头，掌柜叫住了她。

“诶，客人，客人莫急着走。”老乌回过神来，给燕虞手里又塞了把鸟食，“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客人你说的那件事，我老乌自打赛神仙开张之前便在这条街上开店，可从未听说过啊。”

老乌把胸膛拍的扑扑响，神色严肃：“我们青城人做生意，对客人一向来者不拒，从没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您见的那个人怕是压根不是本城人，更没进过赛神仙了。”

“掌柜说的可当真？如此我可高兴了，现下便去赛神仙看上一看。”

如此一来一回，老乌又把有关赛神仙的事情跟燕虞说了一遍，几时开张，何时打烊，老板何人，什么菜最值得吃，大大小小的事情燕虞现下皆知道了。

见事情打听的差不多，她打量一下外面的天色，恰恰到晌午，正是吃饭的好时候。她向掌柜道了谢，打算去赴燕池羽的约。

临走时，掌柜再次把她叫住了。

“客人，忘了与您说，您去赛神仙吃饭可千万挑晌午时去，日暮前便要归。”

“莫非这是赛神仙的规矩？”

“不，”老乌擦了擦汗，示意燕虞凑近来：“我们这离上京近些，这几日听过路的人说京郊外……有魔。”

燕虞反应过来，这正是在说她们遇见的那只。看来是当时客栈中过路的其他人先行到了这里，把消息传了过来。

“而且外面还听说圣上遇了刺，那刺客还放火烧了一处宫殿，至今还没被抓住。许多人都怀疑这是魔做的，还有人在赛神仙夜半喝酒出来，亲眼看见了魔。”

皇帝遇了刺，这确实是出乎意料。至于青阳城有魔，多半是以讹传讹。

魔物本尊正躺在她的卷轴里面，怎么想也不可能凭空跑出来作妖，至于皇帝，燕虞对他的感观实在算不上好，她宁愿相信是他人品太差遭了报应。

况且魔能够直接刺杀，一把子顺手把宫殿给撂了不就成了，还至于放火吗？

燕虞暗暗讽刺那位暴君一把，不甚在意的朝赛神仙走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月黑风高，倒真让她遇见了魔。

————

燕虞坐在赛神仙里，花了大价钱包了个临江上座，谁知道菜还没吃几口，酒也没喝着，就被连桌带菜一把子给掀了。

她特意看好的清烧鲈鱼，连一筷子都没动，肥美的鱼腹被摔在地上的碎盘子贯穿，整条鱼支离破碎。

而罪魁祸首正在眼前——一只正张牙舞爪的魔。

这只魔通体漆黑，无眼无口无首无足，像一团暴躁的沙尘暴，在赛神仙里肆意妄为的作乱。

燕虞看着魔的模样，心脏狂跳，她躲在一张竖起的木桌后面，打开了昭事录查看。

纸上大魔仍然在那里，有着与她面前的魔一般的嚣张姿态，却被牢牢的禁锢在纸上。

燕虞一下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运气不好，眼前还是这只魔的运气不好。

燕虞此时听见外面肆虐的动静停了，她向外探了个头，被朝她飞过来的人吓得缩了回去。

那个人被魔甩向燕虞背后的墙壁，他几乎没来得及喊叫，恐惧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眼球因为充血而突出，他咽了气。

那只魔已经不满足对着空荡的桌椅板凳，它开始找藏在酒楼里人，对于感兴趣的一口吃掉，不感兴趣就像这样——像是丢掉一样平平无奇的玩具。

血腥味浓重，燕虞几乎要忍不住干呕，颈后控制不住的渗出了细汗。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真格，除了开头她捅过燕池羽那一次，但是那样转瞬即逝的感觉远不及现在强烈。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让剧烈的心跳安静下来，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冷静下来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让这该死的东西去跟它待在纸上的“好亲戚”作伴。

她脑子里盘算着要怎样无声无息的靠近它，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抓住她的那只手很凉，她整只胳膊一刹那起了鸡皮疙瘩，随即她看见一张额心点了粒朱丹的脸。

容儿很激动，她对着燕虞小声的叫：“姐姐，真的是你呀！”

燕虞也把她认了出来，她正是当日她被埋伏时撞上的那个女孩。燕虞把她也拉进了桌后，宽大的桌板刚好能够把她两挡住，容儿紧靠着燕虞的手臂，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不知道燕虞心里的惊涛骇浪，在她的眼里，燕虞除了脸色有些惨白，表现的十分冷静，与外面其他被吓得乱蹿的男人比起来，显得分外靠谱。

于是她亦步亦趋的跟在燕虞身边挪动，两人悄悄挪到了离那魔物更近的地方，那东西找不到人来玩乐，显得愈发暴躁，激起的狂风刮得楼中装饰的锦旗猎猎作响。

燕虞两人已经处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地带，她们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粗大的漆柱抵不住无处不在的骤风，容儿的皮肤还略是娇嫩些，脸上已经有了些红痕。燕虞也好不到哪去，那激烈的风把她脑后的发带吹得飞扬，她的发髻差点要散架。

燕虞估摸了一下能够画符的距离，把容儿留在了一处隐蔽的拐角，“你先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不料还未走，容儿就拉住了她，她抖着身子，担忧的看着燕虞：“姐姐你一定要小心呀。”

燕虞点点头，安抚了她两句，趁着那魔物没注意，顶着狂风跑到了它后面。

这是离魔最近的地方，在靠近一点，浑身就要被暴风割的粉身碎骨。燕虞的发丝胡乱的贴着她的脸，她摸出了匕首，忽然感觉头上一松，她的发髻散了，火红的发带像一只随风飞舞的蝴蝶向后飞去。她却已经无暇他顾，持着匕首往手上一划，刀刃沿着旧伤口绽开，滚烫的血流了出来。

她用指尖沾了沾，正待在纸上画符，摸向身后的手却一惊，她的背后空无一物。

手臂上的血仍在汩汩往外冒，随着它们流出她的身体，她感到她的心也在一寸一寸的凉下去，她开始反刍昭事录可能掉落的地方，她躲在桌子后时还在，可之后移动的时候却不敢保证。

她此时待的地方，离她原本的位置足有两层高的距离，要是真的掉在那，简直是神仙难求。

没有昭事录，她不能解决这只大魔。燕虞忽然望见旁边开着的一扇雕花窗，从这往下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江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