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樱吩咐了贺凌霜几件事,她素白的身影没入夕阳之中,暮樱还在想栾提希的事。
要不要问问霍千里。
她想。
可霍千里会说实话吗?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临时合伙。要说有感情……她也拿不准霍千里是个什么意思。
慕容漪问自己对霍千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暮樱心里其实是很有数的。
她喜欢霍大王。
不是像盟友一样喜欢,也不是像可靠的朋友那样——更何况以他们的关系也谈不上什么可靠不可靠,上了朝堂说难听点还是敌对关系。
但是有一天早上,霍千里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随手用热布巾给她擦了把脸。她睡得半梦半醒,捞着他的脖子叫他别去上朝。
霍千里就笑:“我不去你就得去,睡你的吧。”
那一刻暮樱就醒了。
霍千里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心跳总是比平常快,他们也都习惯了。只是那时候,暮樱清楚地知道,在砰然跳动的是自己胸腔里那一颗。
但是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甚至是霍千里本人。
京城并不适合他,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城市里,杀人的软刀子多得能织成一张网;更何况,霍大王是一尊太大的佛,他对如今的大荆,同样是个威胁。
世上男人这么多,偏偏她喜欢了最要不起的一个。
得想想办法。
“干什么,又坐在家门口等你相公啊。”巷子口晃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大王给你做鱼。”
暮樱笑得止不住,挽他手道:“大王这么能干,要么干脆将御膳房都辞了,换大王去做晚宴好不好?”
霍千里一手带着她,另一手拎着栓鱼的草绳:“看来宫宴的时间定了。”
暮樱“嗯”道:“后天。”
“猜到了。”霍千里推开小院的门,先去将老桃树上的灯笼点了,然后去灶上烧水热茶:“我这位老泰水今天派了个什么内官过来——说你封地出事了,请我去瞧瞧。”
暮樱唰一下站起来:“泰州怎么了?!”
“你想推行的那个新农具,下边人执行的有问题,几个府县闹了暴乱,围攻了省城。”霍千里差点被烟呛到:“你往后点,别让烟灰沾到了。”
暮樱冷静了一会儿:“不行,这不能去。”
霍千里哼笑。
天大的事,到他这里好像还没有他刮鱼鳞的事来得重要。院子里暖烘烘的,小黑狗围着他脚边乱跑,霍大王脚一勾,从磨盘下头勾出个盆,坐在灯火下面收拾鱼。
旁人做这种事,总嫌有些琐碎,霍千里做来却十分流畅,甚至也不大损害他的威严。之前他在院子里烧水煮汤饼的时候,他麾下那几个将军还来过一趟汇报军务,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似的,十分肃穆地将那些军机要务给定了。
霍千里用脚尖轻轻将跑过来乱嗅的小狗顶开:“泰州跟你的关系太紧密了,不去不成。你老娘话里话外那意思,我若不去便也不打发别人去——到时候要是真乱了,扣你个鼓动谋反的帽子你也得接着。”
暮樱:“贺时也是干什么吃的?”
霍千里哈哈大笑:“他也是个人,能把肃州镇压下来已经挺不容易了——你还让他两头跑?”
暮樱气呼呼的。
“好了,这也不算什么。”霍千里:“你娘不过是想把我支出京城,省得我在宫宴上给你撑腰。”
暮樱:“你手下那些将军呢?在外头一个个都呼风唤雨的,怎么什么都得你这做大王的出头?”
霍千里放下刮刀,稀奇地看着她。
“你这是……”他俊美的脸上,眼睛简直亮得像两盏灯:“你担心我?”
夜里风凉,他英俊得就像个桃花树变成得妖精。暮樱心头别别一跳,突然慌乱起来。
“暮樱。”他高兴得恨不得原地转一个圈:“你是不是对我……”
“大王!”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破开,苞单声嘶力竭道:“大王,云军师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被隔壁贺家抓走了!你一定要把军师救出来啊啊!”
霍千里:“……”
霍千里:“滚蛋!”
“大王!!”
外头鬼哭狼嚎的匈奴大汉越来越多了,霍千里帐下的将军,只要没在巡查的基本都到了,都在外头嗷嗷大哭:
“大王!军师被姑娘抓走了!这可怎么办啊!”
霍千里快气蒙了。
他抓着刮鱼刀恶狠狠出门,外头唰一下静了,穷凶极恶的将军们屁也不敢放一个。
霍千里骂道:“云梦泽一个残废,就是贺大姑娘想睡他也睡不上!跑这来叫唤什么?都给老子滚!”
眼见霍大王不管事,将军们着急了,霍千里前脚进屋,后脚众人接着嚎:“主母!主母您一定要给军师做主啊!他这颗小白菜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了不能被人糟蹋啊主母!”
片刻后,暮樱亲自开了门。
众将军立刻乖顺得小绵羊一般。
“神女主母,您好。”将军们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斯文得体道:“救救军师好吗?他一直喜欢一个叫阿凌的中原女子,要是被别的姑娘占了清白他要撞墙的。”
暮樱温和道:“这样啊。那本宫能做什么呢?”
“救他出来好吗?实在救不出来,引雷劈死他保住清白也可以的!”
暮樱:“……大家不要着急。”不同于霍千里一贯的大嗓门,暮樱说话慢悠悠的,一开口就有种让人心静的力量:“贺家娘子应当只是问军师前日出京的事情。而且,本宫再告诉大家一个秘密。”
她微笑道:“她就是阿凌哦。”
外头静了。
暮樱转回来,看见霍大王已经把鱼收拾好了,自己守在锅边。
有些话当时不问,过后没了那个氛围就很难说出口了。霍千里挠头,觉得很烦,觉得有必要回去把军纪再严明一倍。
暮樱压不住笑,在外头将嘴角压了又压,才进灶房道:“你哪天走?”
霍千里闷声:“明天。”
“我不在,会把云梦泽留下,再给你留三个可用的人。呼延连最忠诚,不善阵战,长于防守;兰拆心思细,反应也快;宇文金手下兵将最多,进长安后做过的布置也最多,必要时可以调动三千兵马。”
他简单地交待了一遍:“若有大事,遣苞单骑未休去找我,我三日内可归。”
暮樱不说话。
霍千里看了她一眼:“记住了没有?对了——”他回屋找了块玉佩,随手丢进她怀里:“这些年我在禄万钱庄也存了笔钱,你就是想搞一次宫变也够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要钱要人,官人疼你。
暮樱握着那块玉:“大王,你越来越像先帝了。”
“闭嘴。大王没兴趣做你老爹。”霍千里把辛苦攒了许多年的老本随手一抛:“今天鱼新鲜,我看清蒸可以。”
暮樱忽然哒哒哒跑过去。
一个公主,像这样跑,其实是很没规矩的。但打从认识了霍千里,规矩什么的也就作鸟兽散,再不是什么约束了。
霍千里:“干什……”
暮樱一下从背后抱住了他。
霍千里愣了一下,低头哼笑道:“给钱就这么乖,殿下财迷得很。”
暮樱把脸贴在他后背上。
霍千里:“三个月以后还和离吗?”
“离。”她答得很肯定:“不离我活不下去,母亲也不会让你拿走五郡。”
霍千里:“那我不要五郡了。”
暮樱:“……”
暮樱:“你个疯子,我才不信。”
霍千里:“疯就疯——我们匈奴王庭这一脉都是疯子,难道你不知道?”
暮樱抱着他,心里觉得很定,她一辈子很少有这么踏实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浸润在一滩热水里那么松弛。
灶房里鱼在滚水里发出软烂的香气,整个屋子白汽氤氲,霍千里把心一横,觉得时机这个东西不能靠空等,该把话点明的时候就得说。
“如果三个月以后你拿定了主意还是要离,那你现在就松手,咱们进屋上塌办点正事。”霍千里清了清嗓子:“要是不离,鱼也快好了,大王愿意留在这破院子里给你做一辈子饭。”
他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人想退缩,当机立断握住她手腕,同她十指相交。
“这位殿下,你听好了,我就是在逼你。”霍千里的声音有种浑然天成的笃定:“我认定你了。就算你非要跟我和离,我这辈子也就你一个。到时候我要是在五郡孤独终老,你记得叫你儿子女儿过来给我收尸。”
暮樱被迫和他贴着,心里难受得不行。
暮樱:“想得美,我女儿凭什么给你收尸?”
霍千里:“女儿?女儿好,我也喜欢女儿。”
暮樱:“……”
霍千里:“又不说话——再过会儿鱼都煮烂了,这是老刘头特意给我留的。你快点决定,到底要不要我?”
暮樱抓他,像生了气的猫抓床帐子似的。
霍千里:“说话。”
“决定了。”暮樱扒他衣服:“脱了吧,进屋办事。”
霍千里:“……”
“快点啊。”她一不做二不休绕到他前头,扒着衣领就往下挠:“别的都脱了,留个围裙就行。”她红着脸小小声道:“前几天我偷偷记了你的……尺寸。听说你这个尺寸非同凡品,以后也很不好找的。”
霍千里一把按住她手,他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可是被戳中这种是个男人就有的虚荣心,又气得牙根痒痒。
他恨死她了,恨不得一口把她咬掉,但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真是进退维谷,一输到底了。
“别想再让大王给你撑腰。”他揪下围裙,狠狠甩在地上:“你选进屋是吧,你可别后悔。”
暮樱腰一疼:“我我,我有什么可后悔!”
两天后。
“我后悔了。”
盛装的暮樱坐在六角金銮车里,即便隔了一日一夜,腿脚仍是酸的。不可言说的地方酸胀肿痛,高领宫装之下,还有那畜生咬出的印子。
惊鹊正在给她梳最后一缕头发:“后悔进宫了?早跟您说了,今天这场宫宴那是宴无好宴,再说现在大王也不在,万一太后又欺负您怎么办?”
暮樱垂下眼眸。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再说,现在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揉搓的面团了。
“慕容漪到了么?”
惊鹊将最后一缕鬓发穿上金环,挂在她大凤钗的边角:“来了。慕容家的女眷今天只来了她一位,另照您的吩咐,也将严家家住请了过来,现正在席上坐着。”
暮樱点了个头。她正要说话,銮车却忽然停了——
惊鹊下车,但见太后身边的内官领着一队金吾卫挡在最前,月色下波光潋滟,将那内官的脸色照得有些莫测。
“殿下,您好像走错道了吧。”内官尖细的嗓音响在晚风之中:“您一女眷,当从侧后六门入宫;这,可是文武大臣们才能走的路呀。”
大王在某些方面的能力确实无可匹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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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摄政(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