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想想在客栈一楼吃早饭。
客栈后厨包了三鲜小馄饨,汤里加点紫菜虾米,想想吃了一碗,又要一碗。除了大师兄还在昏睡,另外两个同门都在。
苗墨雪瞄了一眼想想,她不仅胃口大开,甚至还别出心裁扎了双螺髻,额前挂了一串贝壳、小海星、小海螺编成的链子。
“还回去了?”他夹起馄饨蘸了蘸醋,不动声色地问。
想想高兴地点头。
她朝楼梯口望了一眼,大师兄应该不会下来了,又瞄了一眼宋师姐。自从宋师姐半夜摸了她,想想心里直发毛。
趁此机会,她也得暗示一下宋师姐……
“我昨晚告诉寇师兄,我有心仪的人了。”想想不紧不慢地剥着茶叶蛋,得意洋洋:“我暗示他,我喜欢某位师兄,但是没说是谁,嘿嘿嘿。”
苗墨雪:“我们宗门人不多,你这是栽赃陷害。”
“没有哦,不会怀疑你们的。要是再问,我就说是我师父在外面给我捡的野师兄。”想想反驳,顺便想起了当年差点进门的那位师兄。
“……”
宋清还在对桌安静地吃着饭。
目的还没有达到,想想咬了口茶叶蛋,又继续暗示:“宋师姐你就不用担心了,寇师兄不会误会你们的,毕竟我只喜欢男修。”
宋清还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想想彻底满意了。
她吃过饭,就跟苗墨雪一道出去了,从海面上的红雾来看,离万灵群岛开启,约莫还有三四日。
宋清还没有跟他们出去,还在一个人慢慢吃饭。
从想想的话里,宋清还得知菩心门的寇凤泽喜欢想想,可能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想想扼杀在摇篮里。
这种行为,很不大魔王。
大魔王应该见一个勾搭一个,肆意玩弄他人感情。
自从被蛙精吞在了肚子里,然后被想想救出后,宋清还都很沉默。系统一直在催促她动手,比如说,现在。
“宿主,你还不下手吗?离万灵群岛开启,没有几日了。”系统趁此功夫,给她出谋划策:“百里霖很喜欢吃,你可以从吃食上下手,将她毒死。”
“不要有思想包袱,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人。”
“她死后,你就是苍生的救世主,名垂千古!”
……
系统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堆废话。
宋清还皱起眉头,她已经忍了一路,忍受识海里的噪音。此时此刻,她对系统的厌烦,终于达到了顶点。
她冷冷问:“系统,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当然。”
“那么,前一久,我们几个人落入蛙精口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前提醒?”
宋清还厉声质问,那日被蛙精吞下之后,她的心理几乎崩溃。自那以后,她害怕一切狭小的、黑暗的空间,夜里也经常从噩梦中哭着醒来。
系统真的是为她好吗?!
她险些被何采薇丢下悬崖的时候,她被蛙精一口吞下的时候,救她的人,都是系统口中的未来大魔王百里霖!宋清还想着,眼里噙满了泪花。
系统许久都没出声。
宋清还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平静地起身,踏上楼梯,回到了房间。
系统宕机了很久,终于出声了。只听它幽幽道:“你们不会被蛙精杀死。就算百里霖不来,仇径行与苗墨雪,也能带你出去。宿主,不要因为一点小恩小惠,而轻易相信一个大魔头。”
“是么?”宋清还坐在塌上,凝望着敞开的槛窗外,那一片红雾大海。
她的声音很轻,“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我心里感受到的。她在改变,我看得到。就算她会朝着大魔头的方向狂奔,我也会站在她的身边,用力拉她一把。”
“宿主你要冷静……”
“闭嘴。”她声音冰冷。
“宿主你要理智……”
“我说了,闭嘴!”宋清还用少有的凶狠语气,呵斥系统。
这一次,系统终于不说话了。
.
傍晚时分,霞光满天,这一片天地海,都沐浴在无尽的红光之中。
峭壁栈道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大小小的摊子摆满了栈道两侧,都早早挂起了灯笼。甚至有人又建了一层临时的依山栈道,售卖各种法器、符箓、杂货。
远远望去,栈道像一条蜿蜒在峭壁上的金色长龙,繁华热闹。
外面人声鼎沸,灯光璀璨;栈道旁的酒肆里,却又黑又静。
寇凤泽坐在酒肆的角落里,这里没有光线照入,也没有点灯,他的剑放在木桌上,饮了一杯,又一杯。
酒肆的老板低头看着账本,店里生意冷清,只有寥寥数人。
“小二,再来一坛酒!”寇凤泽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拎起酒壶,却没有倒出一滴酒。他打了个酒嗝,一股浓浓的酒气喷出。
小二应声:“来了——”
酒肆里又来了新客。小二将一壶酒放在他面前时,寇凤泽昏昏沉沉抬头,看到旁边立着一个人。
他戴着毡笠,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黑色面纱遮住了容貌。
毡笠后,露出黑色的剑柄。
小二正想招呼,寇凤泽摇摇晃晃起身:“道友,是你?”
岑照夕淡淡地点了点头。
小二见他们认识,就送上一双筷子,以及一个新酒盏,寇凤泽拉开对面的椅子,请他坐下。
“道友,想不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啊,我就知道我们有缘还会再见。”寇凤泽想笑,但是只露出了一丝苦笑,低头喃喃道:“我失败了。”
岑照夕神色不变:“什么?”
“我,失败了。”他垂头丧气,给对方和自己,斟满了酒。寇凤泽一口闷下,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她原来有心上人。”
寇凤泽满心苦涩,又不好跟同门师弟们提起,闷在心里极其难受。今日遇到他,仿佛遇到知己,立刻将心中的苦闷全都倒出:“我送给她一对耳坠,她应该是明白了,委婉告诉我她钟情于她的二师兄。原来那次的事情,不是他自作多情。哎,可惜我我到现在才明白啊!”
“什么?”岑照夕问,他没听明白。
“就是我们拜访他们宗门那次,其实,我这个香囊是我师弟捡的。”寇凤泽取出那个香囊,轻轻摩挲,又别过眼去,不忍再看。他隐去人名,将山师弟和巫种玉的冲突简单说了一遍,不住地苦笑:“我当时以为,是她的二师兄一厢情愿,却不曾想,是真的。”
尽管想想没有告诉寇凤泽是哪个师兄,但是寇凤泽一夜未眠,将沧海派的弟子前前后后排除一遍后,已经猜到是谁了。
就是巫种玉。
真的,自己哪一点比不上他!
寇凤泽平时颇为自傲,不可能说这样尖酸刻薄的话,今日借着酒劲,一口气全都把心里话倒了出来:“说起来,她那个师兄,人品相貌,哪个比我好?不过是沾了青梅竹马的光罢了!倘若让我早点认识她,她肯定不会对他动心。说实话,我再不堪,也不会强行喂别人吃丹药,我都想劝她清醒点,此人非良配……可是这话又说不出口,显得我心胸狭隘似的……道友,你能理解吗?”
岑照夕点了点头。
他一口未饮,寇凤泽自斟自酌,又喝了大半瓶。岑照夕听他叨叨说了些不甘心的话,有几分烦躁,问:“她的二师兄是谁?”
“嗝。姓巫,叫什么来着?”寇凤泽喝多了酒,有些想不起来了。
岑照夕想起了一个人,眼神很冷。他想再确认一件事:“她是谁?”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香囊的主人。”
“哦,是我的百里师妹呀,百里,想想。”寇凤泽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醉意,支撑着脸的手臂一下子落下,脸砸到了桌面上,呼呼大睡。
岑照夕坐了一会儿,方才面无表情地起身,付过酒钱后,踏出酒肆,望向栈道上的茫茫人海。
一张张陌生的面庞被灯光照亮,有的兴奋有的沮丧,有的平静有的活泼……人声嘈杂,他站在夜幕下,忽然在想,她也在里面吗?
看来她的眼神很不好。竟然会看上那种男人。
他身后背着两把剑,一把是新铸造的,一把是‘非邪’。
倘若不是为了物归原主,他是不想再见她的。
听闻万灵群岛即将开启的消息,祖父给了他一张万灵门的地图,说是魔尊遗留之物。
祖父希望他能找到天机兽,据说它是万灵老祖的灵宠,至今还在沉睡中。天机兽乃天外神兽,具有非同一般的威能,可以帮他们统一魔域,也能帮他报血海深仇。
魔尊死后,魔族式微,他的父母惨死在浮屠妖宫,他虽然已经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但尚未手刃背后真凶。
“猫猫你看,那个兔子花灯可以当飞行法器,能坐两个人呢!”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又很久没听到了。
那是属于她的,独特的、轻快的、恍如山间清泉一样的声调。
岑照夕猛地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黑暗的阴影里。
他的心跳动很快,却一言不发,仔细地听。
另一道从未听过的少年声音响起,似乎在回答她的话:“是哦,好像是租用的,十块灵石半个时辰。想想,你想坐吗?”
“好便宜,走!”
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巡睃四周,看到了那个租赁花灯的地方。空中飘浮着几个纸糊的兔子灯笼,很大,兔子背上可以坐两个人。
他看到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裙,扎着双螺髻的少女,手脚灵活地爬了上去,还顺手拉了身后的白衣少年一把。俩人笑嘻嘻的,肩并肩坐在兔子灯上。
兔子灯飘到了夜空上,很快变成了一个金色的小点,看不清了。
岑照夕很冷静。
他只是来还剑。
他往回走,路途中,忽然停歇下来,望着茫茫夜空,那一盏盏漂浮的兔子灯。良久,才收回目光,夜风拂开黑纱,露出一双淬着冰霜的金色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