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考试呢。”
凳子被人猛地踢了下,我惊醒,额头沁出一层汗。
我做了一个怪梦,梦里陈遥景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坑里。
我拼命想拉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抬眼就对上讲台旁监考老师严肃的脸,黑板上方挂着的钟表指向11:30。
还有半个小时结束考试。刚刚答完题我竟然睡着了。
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提醒我的人,他还在悠悠答题。
陈遥景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
我曾说他:“这样你以后怎么当警察?等你磨蹭完,坏人都跑没影了。”
他歪头思考:“也是,这毛病,得改。”
正出神想着,监考老师已经走到我面前敲了敲桌子,“林绘,你怎么回事,不是睡觉就是东张西望的?”
我忙坐好,有些尴尬。
铃声一响,同学们就一窝蜂的往食堂跑。
我就坐在门边,抓准机会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陈遥景跟在我身后喊个不停,“林绘,你要是体育课跑步有这劲头,回回都能拿第一。”
我没理他,穿过层层人群,挤在前头,抢到了第一份回锅肉。
陈遥景吃饭时嘴上说个不停,“考试你都能睡着,一到吃你就精神了。”
“诶诶,你吃东西能不能淑女点,把腿放下,别像个大老爷们似的。”
“诶,对了,咱俩家中间那户要搬了,说是张奶奶她儿子接她去城里住大房子了。”
我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问,“这么突然?”
邻里邻居的住了这么些年,张奶奶一直对我很好,常常给我塞好吃的。
光路巷不长,却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和陈遥景,也是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
饭吃到一半,班主任急匆匆跑进食堂,在人群中大声喊着陈遥景,一脸焦急。
我和陈遥景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你该不会考试作弊被拍下来了吧?”
“怎么可能。”
我们端着餐盘并排往外走,陈遥景却手一抖,餐盘打翻在地。
“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陈遥景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突然感觉很心慌。”
陈遥景是被一辆警车接走的。
我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跟上去,却没有理由。
放学我飞奔回家,奶奶坐在客厅的座机电话旁唉声叹气。
“奶奶,出什么事了?”
“绘绘回来啦,唉,这事...小景他爸牺牲了。”奶奶抹了下眼泪,语气不忍。
此时我内心翻腾起滔天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唯一的念头就是,陈遥景该怎么办?
陈遥景父亲的葬礼很特殊,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家门前走过。
陈遥景抱着一个没有相片的黑边相框,神情空洞的走在队伍最前面。
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了魂魄,毫无生机。
我只能躲在家门口,目送他们。
陈遥景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他父亲陈似海没有再找,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他拉扯大。
他工作特殊,是一名警察,所以平时只要他忙邻里都特别贴心的帮他照看陈遥景。
后来,也是听大人们说的,陈似海不是普通的刑警,他是一名缉毒警察。
陈遥景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从小性格就活泼开朗,跟皮猴子一样,每次惹我生气了他就到处跟人家学笑话来讲给我听。
我笑了,他就给我一颗话梅糖,我没笑,他就讲到我笑为止。
也因此,陈遥景特别讨喜,光路巷的大人小孩们都很喜欢他。
我猛然回想起考试那天做的梦,抹了一把眼泪。
是不是有些事早有预兆。
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所谓的预兆,不仅仅是陈遥景父亲离世那么简单。
哀乐声响彻光路巷,原本热闹的小巷,好像就从那天起,变得死气沉沉。
陈似海的丧事办完后,为了陈遥景的安全,他被接去了陈似海的老战友宋哲家。
我只有在学校能见到他了。
“呼叫012138,下课陪我去趟小卖店。”我将身子微微靠后,小声叫着后桌的陈遥景。
“呼叫012138?”
叫了几声没人应,我疑惑转过头。
陈遥景低着头,在笔记本上不知道写着什么。
他最近都是这样,笑容变少,话也很少。
“陈遥景?”我不死心地又喊了他一句。
他终于抬头了,满脸不耐,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我愣住了,有些被吓到。
他这一举动,动静不小,吸引了讲台上的老师和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我尴尬转过身,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努力憋回在眼眶打转的眼泪。
几分钟后,一个纸团砸在我桌子上。
展开来看,是陈遥景写的:【放学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六点四十,教室已经空了。
我和陈遥景并排坐在一起,还想着缓和一下关系。
“陈遥景,听说陈奕迅这个暑假要去市里开演唱会了,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好不好,我攒了一些钱,够买我们两个人的票了。”
他低着头,声音很轻,“林绘。”
“嗯?”
“我打算转学了,去十二中,那里离宋叔叔家更近。”
他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毫无知觉的掉了下来,有些慌乱,“你,你真的要走吗?”
“嗯,读完这学期。”陈遥景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不知道他是不敢,还是不愿。
那天回去后,我趴在被窝里嚎啕大哭,奶奶敲了半天房门。
“绘绘啊,别哭了,再哭坏了身子奶奶可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我做了回锅肉,你要不要打电话叫小景过来一起吃啊?”
奶奶年纪大做饭很辛苦,我于心不忍,只好顶着一双核桃眼出了门。
“奶奶,陈遥景以后不会来了。”
“怎么回事?”
“陈遥景要转学了,他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能理解他所遭遇的变故和打击,但我也确实不舍。
他父亲离世后,他离光路巷越来越远,离我也越来越远了。
我喜欢陈遥景,但他好像始终把我当哥们。
可能像她们说的,我性格太像个男孩子了。
陈遥景根本没办法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天过后,我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不再主动找他。
可他也没再找过我。
一节体育课,我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堵在体育馆后面。
带头的那个男生我认识,叫司南,是学校里最混的学生,仗着家里有钱谁拿他都没办法。
他身上带着一股痞气,站在我面前,扬起一个笑脸,“你就是语文回回考第一的林绘学妹吧。”
“你有事?”我一向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人。
“我们南哥有个事想求你,他...”旁边那个矮个的男生拽声道。
“闭嘴,轮得到你说。”司南瞪他一眼。
“你语文那么好,想让你帮我写份情书。”他态度诚恳真切,一双瞳色漆黑,干净澄澈。
他好像和传闻中说的不太一样。
我刚想问为什么,陈遥景就冲了过来。
一把拉起我的手腕,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怒气,恶狠狠冲着司南吼:“你他妈最好给我离她远点,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司南闻言,站直身子轻蔑一笑,“你们陈家出倔种啊,跟你爸一个样。”
司南的话像是点燃了一颗炸弹,陈遥景疯了一般扑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块,司南的几个小弟见状也赶忙上去帮忙,陈遥景渐渐落了下风。
我急了,抄起地上的废弃椅子,吼道:“给我放开他!我看你们谁敢动他,我跟他拼命!”
我知道自己此时一定很像个疯子,但也确实很管用,他们都停住了。
司南走之前,啐了口嘴里的血沫,转头看向我,“管好这个疯小子,我怕有天他会和他爸一个下场。”
“你!”我怒瞪着司南,这人着实讨厌。
陈遥景一直死死盯着司南离开的方向,他眼角乌青,这幅样子没法再去上课。
“下午帮我请个假,老班问起,就让她给宋叔打电话。”
“陈遥景!你爸和司南他家....”
我叫住他,问出心里的困惑。
他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离那个混账远点,”
“我迟早亲手抓了司辉那个老王八蛋。”临了他又补了一句。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有些无力,不知什么时候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孤独又坚硬的外壳。
连我也没办法窥探。
我站在原地冲着他喊了句,“陈遥景!”
他没理。
“呼叫012138!”
他身形稍稍顿了顿,却依旧没回头。
“陈遥景!你混蛋!”
012138这串数字,是陈遥景从小学跟随他到高中的学号。
他曾告诉我,巧的是,这也是他爸爸的警号。
我记得那时的陈遥景笑眯眯的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喊‘呼叫012138’,我保证随叫随到。”
我笑他幼稚,“我不信,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也能赶到?”
他信誓旦旦,“能!”
从那之后,这成了我们之间的小暗号。
“呼叫012138,帮我看着点老师。”
“呼叫012138,快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
“呼叫012138,放学去吃串串?”
那些年,012138这串数字,不仅仅代表一个称呼,更是我们曾经十分要好的见证。
可现在,好像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