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也在英国待了好几天,时间长到柯抑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岑寂也不可能会这么轻松才是。
眼看着圣诞长假都快过了一半了,岑寂也还是没有丝毫动作,柯抑没忍住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岑寂也的回答却还是跟此前柯抑问过好几次的回答一样,“我在休假呢,放心,我心里有数。”
柯抑相信他,所以,既然岑寂也说没事,她也就愿意抛弃心底的那一丝怀疑和顾虑,假装什么也不担心,安心地跟岑寂也待在公寓里,暖和地度过每一天。
一直到某天,柯抑听到岑寂也打电话。
少年的声音不像是平时在柯抑面前的温润,而是极其平静,又带着一点不近人情的意味,“再耗两天,等到临期,我会回去签字,到时候这笔借款再出去。”
“也快了,不然她们尝到死到临头的滋味,怎么才能让他们死心呢。”
电话那头不知道在汇报什么,岑寂也有一瞬间的安静,柯抑明白这是他的工作,也没想着继续听,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又听见了岑寂也说道,“也不必把柯氏逼到绝路,只要让他们受制于我,那就好了。”
柯抑脚步一顿,忽然就想起来这些天手机比平常多起来的电话铃声,还有几次看见的岑寂也拿过自己手机,等自己再看的时候,就发现手机被静音了。
岑寂也从阳台上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柯抑对着手机发呆的模样。
“怎么了?”岑寂也问道。
柯抑回过神,笑了下,“没事,我们教授刚给我发了个图纸,让我回去试试新的剪裁方式。”
岑寂也的视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柯抑在将手机摁暗之前,一闪而过的通讯录界面。
“你假是不是要休完了?”
“嗯,”岑寂也现在摸柯抑的头越来越熟练了,脸上挂着笑,“总要回去上班赚钱,不赚钱,怎么娶老婆。”
或许是为了让柯抑开心一些,近日以来岑寂也调侃的话也越说越顺口。
而柯抑也从一开始的有点害羞,到现在应对入流。
她毫不客气地回答,“你可是从未婚夫退到男朋友的位置上来的,小心再退到朋友的位置。”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柯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闭上眼睛,明明没睡,却感觉自己在做梦。
小时候的画面一幅幅从自己眼前划过,在知道自己是柯愿的血包以前,付兰夫妇二人虽说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像是对柯愿那么好,但是在小小的柯抑看来,已经是很满足了,但是后来,一切的一切,两人像是摘下了那张人皮面具,对她开始没有半点的耐心和爱意,直至柯愿死后,所有一切家庭和睦的表面更是不复存在,柯抑也成了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心爱的女儿无药可救,已经去世的事实。
虽然柯抑已经无数次在心底想要和过去的一切和解,她也以为在这么一次次的自我和解以及和付兰二人对峙的过程,她已经放下了,但是如今再次回想,似乎总还是觉得有一丝不甘心,被深深放在自己心底。
人总是对自己幼师不曾得手之物心心念念。
岑寂也刚看到秘书发过来的一份文件,正想关灯睡觉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女孩站在他房门口,眼尾有点红,像是刚被眼泪浸过。
岑寂也知道她今天或许已经听到了自己的电话,或许也猜到了什么,或许就是因为这点什么,勾起了她的伤心处。
他没说话,只是将垂落在她肩上的一缕头发往后面放去,第一天晚上开玩笑说的要给她剪头发,到最后还是没有真的下手。
柯抑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而后口出惊人之言。
“岑寂也,今天晚上我想跟你一起睡。”
这是岑寂也来英国的第一天,不,应该是岑寂也还没来的时候,就一直偷偷藏在柯抑心底的一个不可言说的想法。
岑寂也在给她捋完头发之后,手也就搭在了她肩上,闻言,视线下移。
柯抑手里拎着一瓶红酒,还有两个酒杯。
他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柯抑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而后迅速给自己辩解,“我还没喝,没醉,我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以,我还要夸你这么清醒地说出这么能吓死我的话?”岑寂也懒懒开口,而后微微弯腰,捞过柯抑手里的东西,将酒和酒杯都拿在自己手里。
柯抑不知道自己该说自己,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找岑寂也,跟他待在一起。
“想睡觉,还是喝酒?”
柯抑有点反应不过来,“都要。”
片刻后,她又补充,“先喝酒,再睡觉。”
“得,”岑寂也说着,揽着她的肩,“看来本少爷今天晚上得任由柯小姐安排了。”
这话说的,像是他岑寂也是柯抑点的一个男模似的。
只是没等柯抑细想,她已经被岑寂也带着回到了自己房间了。
柯抑的房间里有个飘窗,往下看,是凌晨一点的街景。
并没有很好看,但好在寂静。
她没想明白,明明是自己去找岑寂也的,怎么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房间,只是在她想清楚之前,岑寂也已经去客厅找到了起瓶器,开了红酒回来,给柯抑倒了一点底,递过去。
“喝一点点就好了。”
柯抑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也没有真的想要一醉方休。
只是当红酒的涩味在喉咙扩散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掉了一滴泪,心想,或许岑寂也想的没错,自己就是需要依靠酒精,才敢于去做一些事情。
岑寂也知道她心情不好,见状只是把自己挪过去,揽着她。
“不好喝吗?去给你拿个雪碧兑一兑。”
柯抑胡搅蛮缠,“她们都说,碳酸饮料会加速酒精吸收,会醉得更快,你是不是想灌醉我。”
向来散漫矜贵的岑少爷的耐心在柯抑面前简直是无穷无尽的,他哄着她,“是,醉得快,睡得也快,这样就不会难受,不会伤心了。”
柯抑不说话了,她干脆一仰头,把岑寂也倒的那一点底全喝了精光。
岑寂也也不催她,也不问她为什么难受,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
他知道,柯抑会说的。
果不其然,柯抑静静地盯着半空片刻,开了口,“我今天听到你打电话了。”
“嗯,猜到了。”
岑寂也声音很轻,“你担心他们?”
“我拿不准,但应该不是的。”
“她们对我……不太好,我一直以为,我能放下,我也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是听到他们可能会过得不好,我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那你是想让我放过他们吗?”
柯抑在岑寂也怀里摇摇头,她还很清楚,“放过他们,我们俩就要被人鱼肉了。”
岑寂也捏了捏她后脖颈,“小朋友,还挺清楚的。”
“ 我又不傻。”柯抑说道,自己差点被迫一辈子学医,一辈子被他们控制住的记忆,倒也还没有消失。
“只是,”柯抑顿了顿,“我这么做,会不会不好,他们毕竟……毕竟是我父母。”
刚刚一个人的时候,脑子越想越乱,甚至拐不过弯,但就在跟岑寂也待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柯抑已经清楚,其实她并不是真心想要阻拦岑寂也对他们出手,她需要的,是一个坚定站在自己这边,告诉她,他们对你不好,那你也没必要对他们心软的一个人。
岑寂也忽然将喝完了酒之后,就将头侧埋在自己胸怀里的柯抑给提溜了出来,双手捧着她的脸,嘴唇落在她额头上。
“他们是你父母,但是这么多年,有哪怕是一件事,是真的为你考虑过的吗?没有,既如此,你也没必要为他们自己选择的后果着想。”
岑寂也又道:“而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逼得我的女朋友不惜一切逃出家门,不远千里跑到安岚找我,却发生车祸,这一切,就算你能心软,我也心软不了。”
柯抑愣住,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额头,尽管她自己很清楚,当初撞车之后,虽然自己额头受了伤,但那里却没有留疤。
她以为,岑寂也不知道。
岑寂也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来,又把她重新揽进怀里,“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在安岚被逼停,甚至是昏迷着被带回浔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感觉,要是真的听到了你什么不好的消息,说不定我真的就拿两把刀,冲到浔苏,简单粗暴地把所有事情了结了。”
柯抑听到这里,心都跟着停了一拍。
“后来知道你没事,被送出国,我不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看你一眼。”
“只是那一眼,你很不好,”岑寂也下巴搁在柯抑肩膀上,“很不好,你自己肯定不知道,我感觉好像只要我一离开,你就消散了。”
“但是我不得不离开,我知道,如果只是那样简单粗暴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们也就不会分离了,所有,分别的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逼着自己不去联系你,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联系你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就会控制不住,想去见你,想跟你在一起,我必须忍住,不然,我所有的计划,能让我们重新在一起,不然别人分开我们的计划,就统统都会失败。”
“我不能接受未来的某一天,你还会为了我受伤,我受不了。”岑寂也像是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幻想之间,声音都微微颤抖。
柯抑如哽在咽,她第一次听到岑寂也剖析分离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感受。
她抬手,在岑寂也的背上轻拍着,“你已经成功了,现在不会再有谁能把我们分开了。”
岑寂也听到了这句最让他欢喜的话,情绪瞬间从那个可怕的幻想里脱离。
他往后退开了一点,而后再一次轻轻亲在柯抑额上。
两人额头对额头,亲密无间。
岑寂也说道:“我如今对柯氏的做法,说白了,只是为了我自己的泄愤。”
柯抑眨了眨眼。
她知道,岑寂也是在替她拜托心底的那点挣扎和矛盾。
如今她和岑寂也可以说是一体的,岑寂也的决定,某种程度上,也是柯抑的决定。
如果是这样,那么岑寂也想对柯氏赶尽杀绝,那么也是柯抑的做法,但是岑寂也却将她剥离开来,将这一切称作他的泄愤,那么,就算柯抑不出手阻拦,就算柯氏真的陷入泥泞之地,无人相救,柯抑也柯抑借此安慰自己,这都是岑寂也的手笔,不是她的授意。
为此,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隐晦的“报仇雪恨”的感觉。
只是那段时间从秦远口中打听到的岑寂也夜以继日工作的消息,跟不要命了一样在各种酒局上拿到资源和投资的话在柯抑的心中翻涌。
她微微侧过脸,在岑寂也唇边亲了一下。
“还会很辛苦吗?”
“有女朋友的亲吻,一点也不苦。”
霎时间,那个散漫的岑少爷又回来了,他弯了弯嘴角,一下子明白了柯抑的顾虑。
柯氏虽说现在在走下坡路,但以前到底也是在浔苏站稳了脚跟了,如果岑寂也决定对他们赶尽杀绝,那无意要复出极大的精力,如果真逼急了,说不定有回光返照的可能,临死之前跳起来给你一刀。
于是柯抑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不要鱼死网破。”
“不会,我们还要一起过好久好久,还要一起过很多个圣诞节的,我会让这张网稳稳接住我们的,”岑寂也说道,“女朋友心疼我,那我就给自己减少点工作量。”
柯抑听明白了,岑寂也虽说不可能完全放过柯氏,但肯定是不会赶尽杀绝了。
她垂眸拉着他的手,许久,呢喃道:“岑寂也,你怎么那么好。”
想要拿柯氏泄愤,是因为自己受伤,但是现在松了口,也是因为自己。
岑寂也只是抱紧了柯抑,“我只要有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