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讯号 第8章 第 8 章

周日上午八点五十分，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周刻家那栋破旧居民楼的巷口，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刻早已等在楼下，穿着洗得发白却干净的棉服外套，手里紧紧攥着装着课本和笔记的帆布包，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静谧，司机礼貌地向他点头示意，平稳地发动了车子。周刻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破败的街景，感觉自己正被载向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家的别墅掩映在葱郁的绿植之后，低调却透着不容忽视的质感。客厅宽敞明亮，沈锐正坐在沙发上看平板。见他进来，沈锐放下平板，露出温和的笑容：“周同学，欢迎。”

在沈锐的身旁还有一个穿着亮橙色休闲服的男生，正盘着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打游戏，听见动静抬头，眼睛瞬间亮了，带着一种与沈钝声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的好奇：“哥，这就是钝声的那个学习小组同学？”他放下游戏手柄，几步跳过来，笑嘻嘻地打量着周刻，“你好，我是沈钝声的发小，杨明焱。等会一起打游戏吗？”

“你好，周刻。”周刻简短回应。杨明焱自来熟的热情让他有些不自在。

“明焱，别闹。”沈锐无奈地拍了下杨明焱的肩膀，“周同学是来给钝声上课的。”

“知道了哥！”杨明焱做了个鬼脸，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周同学你去吧，钝声在楼上书房，上楼左转第二间。”沈锐指向楼梯。

周刻点点头，避开杨明焱充满兴味的目光，快步走上旋转楼梯。木质台阶光洁得能映出人影，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

目送着周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杨明焱收回脸上夸张的表情，重新捧起手机，手指上下翻飞，头也不抬地说：“用这种方法把人骗过来，不太道德吧？”

沈锐只是微笑道：“他是钝声为数不多表达亲近意向的同学。”

杨明焱摇摇头：“弟控真可怕。”

“而且最近公司的事越来越多了，我总得找个人在学校帮忙照顾下钝声。”

“我不是人吗？”

“杨大少上学除了打游戏睡大觉，还有别的闲工夫？”沈锐冷静地指出，“而且你的班级在钝声楼上。”

“啧。”杨明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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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虚掩着。周刻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

沈钝声果然已经在书房里面。

他背对着门，站在一整面墙的书架前，指尖正缓慢地划过一排精装书脊，深秋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洒进来，给他蓬松的脑袋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他那总是显得冷漠的侧脸线条也似乎柔和了几分。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准确地落在周刻身上。

“早。”周刻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他将帆布包放在旁边一张空椅子上，拿出自己带来的几本习题册和笔记。

沈钝声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最后落在他带来的东西上，然后才慢半拍地回应：“……早。”

周围的一切都让周刻不自在，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把课本和笔记摊开，试图用熟悉的动作找回一点掌控感，“开始吧？今天讲什么？”

沈钝声慢吞吞地走过来，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也拿出了自己的数学课本和那张刺眼的38分月考试卷。他指了指试卷上一道错得离谱的基础题。

周刻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他尽量放慢语速，条理清晰，像在学校一样。沈钝声听得很专注，眉头微蹙，眼神紧紧跟随着周刻在草稿纸上移动的笔尖。

他的反应依旧很慢，一个问题需要消化很久，偶尔会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短促音节。

起初，周刻还有些拘谨和不自在，周围奢华的环境和沈钝声过于专注的目光都让他分神。但渐渐地，当他完全投入到解题的逻辑中，当他看到沈钝声因为理解了一个步骤而眼睛微微亮起，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专注取代了紧张。

“……所以这里，辅助线要画在这里，连接这两个点，看到这个相似三角形了吗？”周刻在图上标注。

沈钝声盯着图，眼珠缓慢地转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拿起笔，在周刻画的辅助线旁边，极其认真地、几乎分毫不差地也画了一条。那笨拙又专注的样子，让周刻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他赶紧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开。

“休息十分钟？”一小时不知不觉过去，周刻看了眼手机提议道。

沈钝声点点头，却没有起身，目光像往常一样黏在周刻身上。周刻努力忽略这道视线，掏出课外习题册做起来。

过了一会，周刻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喂。你干嘛老盯着我？我身上长花了？”

沈钝声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互动惊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微仰，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先是看了看周刻紧绷的脸，然后目光缓缓下移打量过周刻的全身，一番扫视后得出结论：“没有。”

周刻被他这反应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废话！我当然知道没有！我是让你别看了！”

沈钝声的目光顿住了，他垂下眼睫，视线最终落在了刚刚写的数学试卷上，上面有他和周刻的笔记。

周刻看他这委屈巴巴的样子，一股邪火堵在胸口，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他挫败地转回身，把练习册翻得哗啦作响，听见身旁传来低低的一声：“药，擦了吗？”

“……知道了，晚点涂。”

沈钝声不赞同地看着他，可能在他心目中，“周刻会按时乖乖涂药”这件事的可信程度约等于0。

他站起身出去了，片刻后他重新回到书房，手里握着一支崭新的药膏。他来到周刻面前，将药膏塞入他手中，直白又强硬：“现在涂。”

“呃……”周刻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吓人，“其实……其实我带了。不用拆新的。”

他确实将药膏带来了，出于某种直觉。

沈钝声还在盯着他。周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又想起周五在厕所隔间里这家伙的固执监督，知道拗不过他。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从带来的帆布包里翻出药膏：“……我去趟洗手间。”

沈钝声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周刻在宽敞明亮的客用洗手间里撩起衣服下摆，对着镜子快速涂抹腰侧的淤青。冰凉的药膏缓解了深层的闷痛。镜子里映出身后的沈钝声，他就安静地站在门口，像个恪尽职守的哨兵，目光没有回避，坦荡得让周刻反而不好意思发作。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涂药？”周刻没好气地嘟囔，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沈钝声似乎接收到了这句话的信号，加载了几秒，然后认真地回答：“……见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你。”

周刻手一抖，药膏差点掉进洗手池。他猛地放下衣服，转身瞪着沈钝声：“……行了！涂完了！”

沈钝声的目光在他腰腹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确认药膏被涂上了，才几不可察地点点头，侧身让开路。

辅导继续。沈钝声依旧慢，但周刻的耐心似乎被这安静的环境和对方固执却纯粹的关心滋养着，变得格外绵长。

他甚至开始摸索沈钝声的加载规律，发现当他讲解完一个复杂步骤后，留出足够的空白时间，沈钝声往往能给出准确的理解反馈。

“这道题，关键是找到这个隐藏的等量关系……”周刻讲完，习惯性地停顿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追问“懂了吗”。

沈钝声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草稿纸的边缘，眉头紧锁。过了漫长的半分钟，他才抬起头，拿起笔，在周刻标注的地方旁边，小心翼翼地写下一个推导公式——虽然不是最优解，但思路完全正确。

“对！就是这样！”周刻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和赞许。

沈钝声听到他的肯定，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周刻。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却被周刻捕捉到了。

周刻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咳……继续看下一题。”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当周刻合上书本，宣布今天的课程结束时，沈钝声没有立刻收拾东西，而是又看向周刻的手臂位置。

“药，”他提醒道，“晚上，记得涂。”

“知道了。”周刻声音闷闷的。

下楼时，沈锐正在客厅看文件，杨明焱已经不见踪影。沈锐看到他们，放下文件，笑容温和：“结束了？感觉怎么样？”

“沈……钝声理解能力其实很好，就是需要时间。”周刻斟酌着措辞。

“那就好，辛苦你了。”沈锐站起身，“可以加个好友吗？我直接转给你。”

“好，好的。”周刻打开手机。

他看着新到帐的600元，有些五味杂陈，有脱离窘迫的短暂轻松，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谢谢沈哥。”他低声道。

“应该的。司机会送你回去。”沈锐拍拍他的肩。

沈钝声站在哥哥身后，看着周刻，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在周刻转身走向门口时，他终于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明天见。”

周刻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他。沈钝声站在那里，阳光勾勒着他干净利落的轮廓，眼神依旧专注。周刻心中那点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被这声“明天见”轻轻拨动了一下。

“嗯，明天见。”周刻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