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 第2章 第 2 章

画室里的寂静像凝固的蜡，裹得人喘不过气。沈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地撞在肋骨上，每一下都伴随着额头传来的钝痛。她迎着塞巴斯蒂安的目光，没有退缩——退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别有用心，等于失去唯一能接近真相的机会。

塞巴斯蒂安的右眼死死锁着她，红血丝在瞳孔边缘蔓延，像蛛网般缠绕。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还沾着瓷片的碎屑，指向画架上的肖像画，声音冷得像石墙上的寒霜：“你说颜料层有问题？”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沈清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愤怒的颤抖，更像是紧张——紧张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紧张这幅画的秘密被戳穿。

“是。”沈清定了定神，走到画架侧面，调整了一下角度，让晨光刚好落在钴蓝背景上，“先生您看，这里，还有这里——”她指着背景中薰衣草花丛的边缘，“钴蓝颜料的覆盖层太厚了，而且笔触方向和底层的不一致。正常绘制时，背景和主体的笔触会保持协调，但您母亲这幅画的钴蓝层，更像是后来叠加上去的，刻意掩盖了什么。”

她没有直接说“被动过手脚”，而是用“叠加”“掩盖”这样的词，既展现了自己的专业判断，又给了对方台阶，避免刺激到他紧绷的神经。

塞巴斯蒂安的脚步往前挪了挪，距离画架只有一步远。他没有看沈清，而是低头盯着画中那些被钴蓝覆盖的角落，右眼的红血丝似乎更密了。沈清能看到他眼罩边缘的细小花纹，是手工雕刻的藤蔓图案，工艺精致，显然不是普通的饰品——这枚眼罩对他来说，或许不只是遮疤的工具，更是一种保护，一种与外界隔绝的屏障。

“你懂画？”他突然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少了几分威慑，多了几分探究。

“略懂一些。”沈清谨慎地回答，不敢暴露自己艺术史研究生的身份，只敢模糊带过，“以前在镇上的画坊帮过忙，学过一点颜料和笔触的知识。”

塞巴斯蒂安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似乎想触碰那片钴蓝背景，但指尖在距离画布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和传闻中“砸人”“疯癫”的形象截然不同。

沈清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更印证了她的判断：他没疯。一个真的疯癫之人，不会对母亲的肖像画有如此细腻的珍视，不会在触碰画布时流露出这样的温柔。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本的咳嗽声：“苏芮？苏芮！画室打扫完了没有？夫人让你去前院帮忙整理花草！”

本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塞巴斯蒂安的身体猛地一僵，刚才的温柔瞬间消失，右眼重新覆上冰冷的寒意。他后退一步，猛地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沈清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以为他要像传闻中那样砸东西，却听到“哗啦”一声，是他故意碰倒了旁边的颜料盒，松节油和颜料管撒了一地。

“疯了！真是疯了！”塞巴斯蒂安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尖锐得刺耳，和刚才的冷静判若两人，“谁让你碰我母亲的画？谁让你多管闲事！”

他一边嘶吼，一边踢翻了脚边的木凳，动作夸张，却精准地避开了画架，没有碰伤肖像画分毫。沈清瞬间明白——他在伪装，在本进来之前，故意扮演“疯癫”的样子，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们刚才的对话，不让任何人怀疑这幅画的秘密。

门被推开，本探进头来，看到画室里的混乱，皱着眉骂道：“又疯了！苏芮，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夫人要是知道你惹先生生气，有你好果子吃！”他的目光在沈清和塞巴斯蒂安之间扫了一圈，带着审视，“你没对先生做什么吧？”

“没有，管家先生。”沈清立刻低下头，假装害怕得发抖，“是我不小心碰掉了颜料盒，惹先生不高兴了，我马上收拾。”

塞巴斯蒂安还在嘶吼，却刻意背对着本，不让本看到他眼底的清明。他抓起桌上的画笔，狠狠摔在地上，画笔断成两截：“滚！都给我滚！”

本显然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收拾，别耽误事！”说完就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画室里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塞巴斯蒂安背对着沈清，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复刚才刻意爆发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右眼的红血丝淡了些，但眼神依旧冰冷：“你最好真的懂颜料。”

他没有明说“帮我修复”，但这句话已经是默许——默许她继续接触这幅画，默许她寻找被钴蓝掩盖的秘密。

“我会尽力。”沈清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还获得了接近真相的机会。

“收拾干净这里，”塞巴斯蒂安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颜料和碎瓷片，“别让任何人看出异常。”说完，他转身朝画室后门走去，黑色睡袍的衣摆在地上拖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警告：“别耍花样。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或者对这幅画做什么手脚——”

他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沈清看着他消失在后门的背影，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和他打交道，就像在走钢丝，随时可能坠入深渊，但也让她更加确定，这座庄园里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解开秘密的钥匙，就在伊芙琳夫人的肖像画里，在这个“装疯”的男主身上。

她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松节油的刺鼻气味混着颜料的味道，让她有些头晕，但她不敢怠慢，仔细地把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来，把洒在地上的颜料擦干净，尤其是画架周围，生怕留下一点痕迹，被本或伊莎贝拉发现破绽。

收拾完画室，已经是中午。沈清按照本的要求，去前院帮忙整理花草。前院的花园很大，却一片荒芜，杂草丛生，只有几株枯萎的玫瑰还立在花坛里，像一个个破败的影子。其他女仆都躲着她，远远地站在另一边，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畏惧和排斥——她们显然也听说了“苏芮惹疯了塞巴斯蒂安”的事，怕被她牵连。

沈清没有在意她们的目光，一边拔草，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看到伊莎贝拉夫人在回廊上散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丝绸长裙，戴着珍珠项链，姿态优雅，却时不时朝东翼塔楼的方向瞟一眼，眼神里带着算计的冷光。她身边跟着女仆莉莉，就是玛莎提到过“被砸伤”的那个女仆，此刻正弯腰为伊莎贝拉整理裙摆，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夫人，您看那苏芮，”莉莉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传到沈清耳朵里，“昨天摔了一跤还不安分，今天又惹先生生气，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想引起先生的注意！”

伊莎贝拉轻轻抚摸着珍珠项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下等女仆，也配引起塞巴斯蒂安的注意？让她折腾吧，等她闯了大祸，自然有人收拾她。”

沈清的手顿了一下，心脏沉了下去——伊莎贝拉在等着她犯错，等着抓住她的把柄。这个女人看似优雅，实则心狠手辣，原主的“摔跤”，恐怕也不是意外，而是她的手笔。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沈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阁楼。阁楼里比早上更暗了，只有一盏小油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霉味似乎更浓了。她瘫坐在床沿，揉着酸痛的腰，突然想起原主的记忆里，似乎藏过什么东西——不是贵重物品，更像是日记之类的私密物件。

她记得原主睡前总喜欢摸枕头底下，好像在确认什么。沈清犹豫了一下，伸手探到枕头下面，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裹在一块旧布里。

她把东西拿出来，打开旧布，里面是一本巴掌大的牛皮日记本，封面已经磨损发黑，边角卷翘，显然用了很久。日记本没有锁，沈清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原主的字迹，稚嫩却工整，记录着她在庄园当女仆的日常：“今天玛莎太太教我熨烫衬衫，我烫坏了袖口，被本先生骂了……”“夫人的花园里开了玫瑰，真好看，可惜我只能远远看着……”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这些琐碎的日常，透着底层女仆的卑微和无奈。沈清一页页往后翻，字迹渐渐变得潦草起来，内容也越来越压抑：“今天听到夫人和本先生说话，好像在说‘书房的日记’‘烧掉’……”“先生好像没疯，我看到他在塔楼里看书，看得很认真……”“夫人让莉莉盯着我，我有点怕……”

最后一页的字迹最潦草，墨水晕开了好几处，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伊莎贝拉夫人让本先生烧书房的日记，先生知道了，他在找那本日记……我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莉莉好像发现了，我得赶紧把日记藏起来，不能让他们找到……塞巴斯蒂安先生没疯，他在找真相，他在找……”

后面的字迹戛然而止，像是写到一半被打断了——沈清的心猛地一紧，原主的“摔跤”绝对不是意外！她听到了伊莎贝拉和本的阴谋，知道了塞巴斯蒂安在找书房日记的事，所以被莉莉或者本推下了楼梯，灭口了！

日记本从沈清的手里滑落在床，她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浑身发冷。原来这座庄园里的危险，比她想象的更可怕。伊莎贝拉不仅诬陷塞巴斯蒂安疯癫，还在销毁证据（书房日记），甚至不惜杀人灭口。而塞巴斯蒂安，他装疯，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寻找那本能证明自己清白、揭露伊莎贝拉阴谋的日记。

沈清拿起日记本，重新裹进旧布里，藏到床板的缝隙里——这里是原主藏日记的地方，隐蔽又安全。她知道，这本日记是重要的线索，不仅能帮她进一步取得塞巴斯蒂安的信任，还能帮她揭开伊芙琳夫人死亡的真相，甚至可能找到穿越回去的关键。

就在这时，阁楼的窗户突然“吱呀”响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有人在外面窥伺。沈清猛地抬头，看向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东翼塔楼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那是塞巴斯蒂安的房间。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捂住床板的缝隙——刚才那声响动，是莉莉？是本？还是……塞巴斯蒂安？

如果是他，他是不是知道原主藏了日记？他是不是在盯着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阁楼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压抑，沈清攥紧了手里的旧布，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从发现这本日记开始，她就彻底卷入了这座庄园的秘辛，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她必须尽快和塞巴斯蒂安达成合作，找到那本被伊莎贝拉要烧掉的书房日记，否则，她很可能会重蹈原主的覆辙，成为下一个“意外”死亡的女仆。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木窗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沈清走到窗边，轻轻关上窗户，插好插销。她看着远处塔楼那点微弱的灯光，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她必须想办法再去画室，再和塞巴斯蒂安谈谈——谈谈那幅被动过手脚的肖像画，谈谈那本失踪的书房日记，谈谈他们共同的敌人，伊莎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