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慎棋用章汉宇的手机打到车时,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前好不容易有司机接单,看到“载天村”却又拒了,可能这地儿实在偏……
刚打好车,一通写着“妈妈”的电话就占据了屏幕。程慎棋只能硬着头皮滑动接听。
章妈和章爸自然是在手机那头急得快要发心脏病,他们打他的电话都快打半天了,说是警察已经去他们家了解情况,都快出警找他了,恰好这时程慎棋按下电话。
程慎棋哪能这时候回去,于是就孩子气地跟他们说在同学家里过夜,非常安全。
不等他们多回应的时间,程慎棋就把电话挂断,一看电量,已经支撑不了他再使用了。
过了十秒,手机没电关机,屏幕一片漆黑。
“你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不怕警察真找到这里来?载天村虽然偏了点,但导航还是到得了,也能很快找到。”
“找到了再说吧,”程慎棋摊摊手,“被他们带回去更好了,都不知道载天村是什么鬼地方。”
还好等司机的时间不久,他们记得车牌,自然地上了车。司机正在播放很嗨的DJ。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圆,显憨。他出于职业习惯,打量了一下坐在后座的程慎棋,然后开口:“去载天村?”
“是的,载天村。”程慎棋再重复证明了一遍。
司机语气里带着点讶异,“那地方可偏,小帅哥这么晚去干嘛?”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挂挡起步。
程慎棋早已想好了说辞,脸上挤出一点属于“章汉宇”可能会有的、带着些腼腆的笑容:“我是高中生,刚毕业。暑假回村看看家里老人,好多年没见过了。”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一丝归乡的期待,听起来合情合理。
司机“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看看老人也确实应该的。”
同时他把话匣子打开了:“载天村啊……以前还挺热闹,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旅游也不搞了,路也不好走,他们村也没个修路的。你家里老人还住那儿?不容易啊。现在年轻人谁还愿意待那儿,都往外跑。”
车子驶出小镇,路灯渐渐稀疏,窗外的黑暗浓稠。
道路开始蜿蜒,不再是平坦的柏油路,车轮碾过坑洼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程慎棋一边应付着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边暗自因为颠簸而心惊。
这路越走越偏,两旁的灯火冥冥,只有零星几点孤灯,点缀在远处的山影或田野中,像是随时会被黑暗侵蚀。
就在程慎棋思量这条路会一直荒凉下去时,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用力地挥舞着手臂。
司机减缓了车速,靠近了些。借着车灯,看清那是个穿着简单T恤和牛仔裤的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背上还有个双肩包,脸上带着点焦急和庆幸。
车停下,小姑娘拉开车门,一股夜风的凉气灌了进来。“师傅,去载天村吗?”她的声音清脆,元气十足。
司机点点头:“正好顺路!快上来吧。”
小姑娘麻利地钻进来,坐在了副驾驶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解释,语速很快:“谢谢师傅!哎呀我可算碰见车了!刚才那车司机跟我说到了,我睡得迷迷糊糊就下了车,结果他开走了我才发现根本还没到载天村!导航在这地方也不太灵光,绕了半天,幸好碰到你们!”
她说着,又转过头,活泼地对后座的程慎棋打了个招呼:“哈喽!你也是去载天村的呀?”
程慎棋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礼貌性地点头回应:“嗯,是的。”
“太好了,我还怕一个人走夜路呢!”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灵巧俏皮,“我叫祝萌,你叫什么?”
“章汉宇。你也可以叫我‘小章’。”程慎棋报出了这身体主人的名字,心里却涌起一阵波动。
在这越来越深的夜色里,前往一个不明底细的荒僻村落,路上偏偏又遇到一个同样目的地、看起来活泼机灵却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少女。
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江止。
江止的白面具微微转向祝萌的方向,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出租车继续在曲折颠簸的路上前行,车灯像两柄利剑,一分一分扎入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能照亮有限的一小段路面。路旁的树木影影幢幢,如同默立的鬼影。但车厢里多了个人,气氛活跃了些,司机本身是个能聊的,遇见祝萌这个嘴甜的,更是能唠它个上下五千年。
祝萌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从学校趣事说到外婆做的糍粑多么好吃。程慎棋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身边的江止一直很安静,白色的面具朝向窗外流淌的夜色,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忽然,车子轻微颠簸了一下,仿佛轧过了什么大石头。
车子继续前行,但车内的温度似乎降低了几分。祝萌安静了下来,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臂:“怎么突然有点冷……”
就在这时,车前灯的光晕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车子,走在路中央,穿着灰扑扑的旧式衣服,身形佝偻,走得很慢。
“哎哟!这大晚上的怎么有人在路中间走!”司机师傅吓了一跳,赶紧按喇叭,同时减速。
刺耳的喇叭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但那佝偻的人影仿佛没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中央,对逼近的车灯毫无反应。
司机嘴里骂骂咧咧,小心地打着方向盘,准备从旁边绕过去。就在车子与那人影平行的时刻,程慎棋透过车窗,看到了那人贴着和江止一般的白色面具,只是面具上画了些扭曲的图案,似乎像祭祀中的某些铭文。
程慎棋心头一寒。同时,他感觉到身边的江止气息有些波动异常。
车子驶过了那个人影,程慎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车尾灯的红光中,那佝偻的人影依旧在路中央慢慢走着,仿佛他们从未经过。
“真晦气!”司机嘟囔着,加快了车速,似乎想尽快离开这段路。
祝萌小脸有些发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刚……刚才那个人,好奇怪啊……”
只见江止抬起一只手,指尖有微不可查的淡灰色气息萦绕,他对着车窗,轻轻划了一下,仿佛隔空拂去了什么沾染上的尘埃。
“一个迷路的‘老邻居’。”江止的声音淡淡的,在引擎声中几不可闻,“执念不深,只是循着旧路徘徊,并无恶意。”
程慎棋明白了,那是一个孤魂。在这远离人烟的夜路上,它们的存在变得更加清晰。而江止刚才,似乎是隔绝了那魂体无意识散发出的阴气对车内活人的侵扰。
祝萌似乎依然很冷,抱着胳膊缩了缩。
程慎棋犹豫了一下,随即把身上章汉宇那件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披上吧,山里晚上凉。”
“谢谢小章!”祝萌感激地接过去披上,好奇地看了看程慎棋,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你是不是能看见那些‘东西’啊?”
程慎棋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强装镇定:“什么东西?小姐姐别乱说。”
祝萌却一副“我懂”的表情,眨了眨眼:“你别骗我啦,我外婆说,有些人天生灵性强,就容易碰到。我刚才就觉得你旁边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凉飕飕的。而且你刚才一直在看窗外,好像不是在欣赏夜景哦。”
程慎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是她的直觉,那未免太敏锐了些。
江止的白面具转向祝萌,似乎也对这女孩的感知力有了一丝兴趣。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在学校听这么多书,都装到脑袋哪里去啦?”司机笑着说。
也就在这时,司机师傅踩了刹车:“载天村到了。”
车子停在一个略显破旧的村口牌坊下,牌坊上“载天村”三个字在车灯照射下显得有些斑驳。远处,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整个村子沉默在浓重的夜色里。
程慎棋没了手机电量也没现金,祝萌帮他一块儿付了车钱。
程慎棋听了司机“你们两个年轻人走夜路要小心啊”后,和祝萌一起下了车。
司机也没多留,调转车头,车子很快消失在来时的山路尽头。
村口的空气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冷和潮湿,四周安静得可怕,连虫鸣声都稀疏零落。与小镇和城市不同,这里的黑暗更加纯粹,更加沉重。
“弟弟,你要去哪家啊?”祝萌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问道。
程慎棋看着黑暗中村落模糊的轮廓,深吸了一口气:“我去村西头……江家。”
“江家?”祝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程慎棋疑道:“怎么,你认识江家人?”
祝萌道:“我外婆也姓江,家也在村西头,算起来可能还是本家呢!真巧,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程慎棋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一直沉默的江止却忽然出声,声音直接传入程慎棋耳中:
“一起走,这黑黢黢的路不好走,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程慎棋对祝萌说:“太好了……刚好要用到你的手电筒找路。”
祝萌开心地应了,指明了自己外婆家的方向,开了手机照明的功能和程慎棋一块往前走。
夜风吹过,带着远处山林的低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