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午后,许静言站在特教学校行政楼前的布告栏旁,手里捏着一张校园平面图,眉头微蹙。
地图是人事处给的,印刷清晰,标注明确——至少理论上如此。可当她按图索骥走到标注“心理辅导室”的位置时,却发现那是一片正在翻修的小花园,施工围挡上贴着“暂停使用”的通知。
许静言看了眼手表,两点十分。她三点钟约了第一位学生做初访评估,时间不算紧迫,但作为新到任的咨询师,她希望能提前熟悉环境,调试设备,准备好一切。
阳光有些晒,她把地图对折,塞进西装裤口袋,决定再找个人问问。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许静言抬眼望去。
鱼怜正抱着一摞画框从美术室走出来。那些画框大小不一,用牛皮纸仔细包着边角,摞起来几乎挡住了她小半张脸。她走得小心翼翼,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
“鱼老师!”
许静言几乎是脱口而出。
鱼怜停下脚步,从画框侧面探出脸来。看见是许静言,她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算是打招呼。
“抱歉打扰你。”许静言快步走过去,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我又迷路了。”
她说着掏出那张折痕已经很明显的地图,指了指心理辅导室的位置:“这里写着在二楼东侧,但实际在施工。人事处的同事今天外出培训,我找不到人问……”
她的话速比平时稍快,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鱼怜安静地听着,画框在她怀里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
许静言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再帮我一次吗?”
她的眼神很坦诚,带着求助的意味,却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睫毛上镀了层浅金色的光晕。
鱼怜点点头。
她先将画框轻轻靠在墙边,然后转向许静言,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左手掌心点了两下——这是手语中“跟我来”的意思。
许静言看懂了。
“谢谢。”她真诚地说,弯腰想去帮鱼怜拿一部分画框,“我帮你拿一些吧。”
鱼怜却轻轻摇头,用手势示意“不用”。她重新抱起那些画框,但这次没有急着走,而是侧头看向许静言,目光在她空着的双手上停留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转身,沿着走廊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静言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这条走廊和三天前她误入的那条不同。两侧是落地的玻璃窗,窗外种满了蔷薇——九月正是第二茬花期,粉白相间的花朵簇拥着爬满铁艺花架,有些枝条甚至探进窗内,在走廊里投下斑驳的花影。
微风穿过窗隙,带来蔷薇清甜的香气,也吹落几片花瓣。
一片粉白色的花瓣打着旋,轻轻落在鱼怜的发间。
许静言看见了,但没出声。她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鱼怜的背影——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下身是深蓝色的长裙,抱着画框的手臂因用力而绷出柔和的线条。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有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走廊很长,阳光透过花架和玻璃,在地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一轻一重,竟有种奇妙的韵律感。
走到一个岔路口,鱼怜停下脚步,微微侧身。
许静言也跟着停下。
鱼怜用抱着画框的手肘,轻轻指了指右侧的楼梯。然后又转过头,用眼神询问许静言是否明白。
“右转上楼?”许静言确认道。
鱼怜点头,眼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亮。
她们上了二楼,穿过一条挂满学生手工作品的走廊——陶土捏的小动物、彩纸折叠的花卉、用贝壳拼贴的画。鱼怜经过时,目光在这些作品上温柔地停留,脚步也放慢了些许。
许静言注意到这个细节,心头微微一动。
终于,在一扇挂着“心理辅导室”木质标牌的门前,鱼怜停下脚步。
她朝门口轻轻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到了。
许静言看着那扇门,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原来在这里。”她转头看向鱼怜,笑容灿烂,“谢谢你,鱼老师。要不是你,我可能要在学校里转上一下午。”
鱼怜摇摇头,表示不用客气。她怀里的画框似乎有些滑落,她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姿势。
就在这个瞬间,一直停留在她发间的那片蔷薇花瓣,轻轻飘落下来。
许静言下意识伸手去接。
花瓣落在她掌心,薄如蝉翼,边缘已经有些卷曲,但颜色依然娇嫩。她抬头,正好看见鱼怜疑惑的眼神。
“你的头发上,”许静言解释,摊开手掌展示那片花瓣,“刚才在走廊里落的。”
鱼怜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她空不出手,只好轻轻晃了晃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其他可能藏着的花瓣。
这个动作有些孩子气,许静言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鱼怜抬眼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天光,也映着许静言含笑的脸。
许静言将花瓣轻轻放在窗台上,转身推开心理辅导室的门。门内光线明亮,浅蓝色的墙面,米色的沙发,书架上已经摆满了专业书籍和沙具——看来她的前任已经做好了交接准备。
她回头,发现鱼怜还站在门外。
“要进来看看吗?”许静言邀请道,“虽然还没完全收拾好。”
鱼怜摇摇头,指了指怀里的画框,又指了指走廊另一端,意思是自己还要去送这些画。
“那……”许静言顿了顿,“下次见?”
鱼怜点点头。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是又看了许静言一眼,转身离开。
她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些,米白色开衫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扬起。经过那扇窗时,微风再次吹进来,窗台上那片粉白色的花瓣被卷起,在空中翻了个身,然后缓缓落地。
许静言站在门口,目送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刚才接住花瓣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关上门,她开始打量这个即将工作的地方。房间宽敞明亮,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蓝绿色调的,像是海底又像是星空。她走近细看,发现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签名:
鱼
字迹清秀,笔画间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感。
许静言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签名,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窗外,九月的阳光正好。蔷薇花的香气从窗缝渗进来,与室内淡淡的书卷气、新沙发的皮革味混在一起,构成一种崭新而令人期待的气息。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顿了顿,补上一行字:
迷路时遇到引路人。她发间有花瓣,手指很温柔。
写完,她合上本子,开始整理书架。
而走廊另一端的画室里,鱼怜将最后一张画框靠墙放好,直起身时,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尖。
有点烫。
她走到窗边的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流过指尖。抬头时,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
窗外,一朵蔷薇在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