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夕阳把教学楼染成蜜色,樊自攥着素描本往校门口走,铅笔在纸页间划出的沙沙声突然被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打断。三个染着黄发的混混斜倚着围墙,为首的男生晃着易拉罐,拉环碰撞的声响像毒蛇吐信。樊自认得这张脸——上周在食堂,顾远为不想给别人签名,而用樊自当挡箭牌,那么男生当时就站在后面。
"哟,小哑巴。"易拉罐"砰"地砸在墙上,褐色液体溅到樊自鞋尖,在洁白的帆布鞋上晕开恶心的污渍。混混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人故意弓着背模仿他写字的模样,尖着嗓子怪叫:"是不是拿撒娇的小纸条勾得顾远神魂颠倒?"
樊自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锈迹斑斑的消防栓,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窜上头顶。他摸到口袋里的小本子,指节却在颤抖。
混混们的哄笑如潮水般涌来,易拉罐砸在墙上的声响让他背脊猛地一颤。记忆深处的铁门声、走廊里的哭喊声、还有被撕碎的奖状在风中翻飞的画面,突然顺着后颈的寒毛钻上来。护在头顶的手无意识地颤抖,却在摸到口袋里那半块硬糖时,指节慢慢松开了些——那是顾远今早塞给他的,糖纸还留着体温。
"喂,小哑巴在发抖呢。"有人用鞋尖戳他的书包,素描本散落的纸页被踩进泥里。樊自猛地抬头,却在看见对方袖口的骷髅头刺青时,又迅速低下头去,喉咙里发出极轻的、类似呜咽的气音。这声音细若游丝,却让不远处冲过来的顾远脚步一顿,瞳孔骤然收缩。
“啧啧啧,真是矫情。”
"我惯的,有问题?"
清冷的声音穿透暮色。顾远背着相机包站在巷口,镜片后的眼神像结了冰的刀刃。他抬手扯下脖子上的围巾,随手甩在一旁的摩托车座上,金属相机扣碰撞出清脆声响,惊飞了墙头的麻雀。夕阳给他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却让樊自注意到他握成拳头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为首的混混愣了愣,随即吹了声口哨:"哟,高岭之花来救美人了?"话音未落,顾远已经冲上来,拳头擦着对方耳际砸在墙上,墙灰簌簌掉落在混混惊愕的脸上。樊自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远——平日笑眯眯的眼睛此刻猩红如兽,拽着混混衣领的手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再敢碰他,我让你明天上不了课。"
混战在暮色中爆发。顾远用后背牢牢护着樊自,拳头挥向偷袭的混混,却冷不防被人从侧面踹中膝盖。樊自看着他踉跄的身影,喉咙里突然发出压抑的嘶吼,抓起地上的半块砖头狠狠砸向离顾远最近的身影。砖头碎裂的脆响中,混混们愣住的瞬间,顾远趁机拽着他转身狂奔,相机包在奔跑中不断拍打后背,发出急促的闷响。
巷口的摩托车轰鸣着划破夜幕。樊自紧紧抱着顾远的腰,能清晰感受到少年剧烈起伏的胸膛。风灌进耳朵,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顾远后颈渗出的血珠滴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疼吗?"他在风声里比划着手势,却被顾远反手握住手腕,冰凉的手指上还沾着墙灰。
两人走到在江边时,月光已经漫过堤岸。顾远靠在护栏上擦嘴角的血,动作随意得仿佛在擦拭相机镜头。见樊自盯着他淤青的手腕发呆,突然掏出相机对准江面:"看!今晚的月亮像不像芝士焗饭上的焦皮?"快门声响的瞬间,他揽过樊自的肩膀,两人狼狈的倒影在江面上碎成点点银光。
"以后谁再敢欺负你,"顾远把温热的罐装可乐塞进樊自手里,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浪花能听见,"我就把他的丑事拍成纪录片,全校循环播放。"江风卷起他破碎的袖口,露出里面用红笔写的小字——"保护桌桌计划"。樊自用指尖轻轻触碰那些字迹,突然想起顾远相机包里永远备着的创可贴,想起他总把食堂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夹给自己的模样。
江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扑在两人身上,顾远倚着护栏拧开可乐瓶盖,气泡“呲”地窜出来。他盯着江面漂浮的碎月光,喉结动了动:“桌桌,你小时候...是不是在城西老巷住过?”
樊自捏着可乐瓶的手指骤然收紧,冰凉的液体在瓶中晃出涟漪。红砖楼爬满青苔的墙根、走廊里永远亮不起来的声控灯、还有那个暴雨夜蹲在单元门口的小小身影,像褪色的老照片突然被镀上金边。他颤抖着在本子上写:“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们真的很像,但又很不像。九年前的秋夜,”顾远的目光飘波光粼粼的江面,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我被养父母丢在那栋楼门口,书包里只有半块硬掉的饼干。”他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当时以为要冻死在台阶上,突然有个穿蓝雨衣的小孩跑过来,把我拽进楼道。”
樊自的笔尖在纸上戳出破洞。记忆里那个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像星星的男孩,正与眼前这个总把阳光挂在脸上的少年重叠。他想起自己曾紧紧握住对方冻得发紫的手,一边哈气一边说:“不怕不怕,我家的秘密基地可暖和了!”那时的他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等我们到了那里,我把最甜的水果糖分给你!”
“你带我去了个堆满旧画报的杂物间,”顾远突然转头,镜片后的眼睛映着樊自的倒影,“还把橘子味的糖塞进我嘴里,鼓着腮帮子说:‘吃了糖就不许哭啦,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谁欺负你我就用弹弓打他!’”他从口袋里摸出枚银色硬币,在掌心擦了擦,“当时你用石子在硬币上刻星星,说等我长大了,要带着我坐火车去山顶,看离我们最近的银河。”
硬币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上面还留着当年歪扭的刻痕。樊自的视线模糊起来,更多记忆翻涌而出——暴雨中,他曾搂着浑身发抖的顾远哼儿歌;曾用蜡笔在墙上画下两个牵手的小人,信誓旦旦地说:“等我们变成超级英雄,就永远不分开!”
“但是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你了。”顾远垂着眸。樊自有些愧疚,自己没什么印象了,用笔写着“我当时有好多补习班。”
顾远顿了顿,“原来那个说要保护我的小英雄,”把硬币塞进樊自掌心,冰凉的金属贴着发烫的皮肤,“早就把诺言刻进了时光里。”他抬手擦去樊自眼角的湿润,轻声说:“现在陪我也来得及,这次我来当你的盾牌,桌桌。”
樊自攥着那枚刻着星星的硬币,九年前稚嫩的童言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我要去看星星。”
“我要去看大海!”
“那我们一起好不好?”
“好。”
命运早把他们的羁绊,藏在青藤墙下的秘密基地里。
江风卷起顾远衬衫下摆,露出后腰一道蜿蜒的旧疤。他突然蹲下身,从帆布鞋里摸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物件——是把锈迹斑斑的小铜锁,锁芯处还嵌着半截断裂的钥匙。"九年前你说,"他声音发涩,将铜锁塞进樊自掌心,"秘密基地要上锁,这样坏蛋就进不来了。"
樊自的呼吸骤然停滞。记忆如潮水漫过——那个蜷缩在杂物间角落的小男孩,正踮着脚把铜锁挂在破门上,自己举着钥匙笑得眉眼弯弯:"等我们长大了,就用这把锁锁住所有快乐!"此刻月光照在斑驳的铜绿上,他颤抖着翻开素描本,夹在其中的泛黄便签飘落,上面是孩童稚嫩的笔迹:"给我的好朋友小远,钥匙要藏好哦!"
"我带着它搬了十七次家,"顾远的手指抚过樊自冰凉的手背,喉结剧烈滚动,"每次被新家庭赶出来,就摸一摸锁,想着总有一天能再见到你。"他突然扯开相机包暗袋,里面躺着半块融化又凝固的水果糖,糖纸上印着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两个牵手的小人头顶画着大大的太阳。
樊自的眼眶瞬间滚烫。他想起转学那天,自己曾偷偷把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塞进杂物间砖缝,用蜡笔在墙上画满向日葵。此刻江对岸的灯塔突然亮起,光束扫过顾远泛着泪光的眼睛,他猛地抓住少年的手腕,在其掌心急促地写下:"对不起。"
"我不怪你。"顾远突然将他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发顶,声音混着江水声震颤,"你看。"他举起手机照亮铜锁,断裂的钥匙孔处赫然刻着两个连笔的小字——远、自。江风掀起两人衣角,樊自摸到顾远后背的绷带,却在本子上画了把崭新的钥匙,旁边写着:"这次,换我来打开你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