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叽——咕叽——
一滩骨肉、毛发与指甲疯狂地隆升。
死寂。
胶着的死寂。
沉甸甸、硬邦邦的死寂。
染血的铁索,染血的巨像,染血的铁索,静默地注视着怪诞的一幕。
色如熔金、灿若明霞的丝线,自行梭巡,主动游弋,缝起“二师兄”支离破碎的躯壳。
不多时,凝胶一般的死寂逐渐溶解,板结的空气,终于开始了流动。
“呵呵呵……呵呵呵……”
金线拉扯住的骨肉、毛发与指甲,狂喜地颤抖,激昂地震动: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它的五官失去了外皮的牵扯与支撑,飞快地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在病态的抛甩下挤成了一团儿。黄澄澄、亮晶晶的油脂点缀在肥肉上,起起伏伏,高高低低,怪物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蠕爬的肉褶里抽嘶出浊臭的热气:
“呵、呵、呵。”
至此,凶心机变·呵呵呵成功降诞,它拥有全新的使命:
——回收“言出法随”活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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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燕衔花掐住了自己的脖颈,瘙痒与疼痛火一般地行进,“薄情寡义红”的药效在消退……
不能再干嚼花瓣了。
她艰难地判断,现如今,燕衔花的喉头就好似一张薄而脆的纸,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撕裂它。
怎么办?
冷汗血一般地往下淌:
她需要佐药、研钵和器皿……她需要安全的场地……她需要时间。
换言之,燕衔花要离开血肉熔炉——她时日无多了!
可是,哪里才是出口?燕衔花起卦测算的方向,正是左岔道,只有一条死路,一个男人,一头小熊;唐棠搜寻了半天也没有其他线索。
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
……她要怎么办才好?
燕衔花想哭,又没有人教过她,身陷血肉熔炉,感染凶心机变,应该怎么做才能活下来。
她活了一十六年,经验和阅历,就这么一拃儿……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燕衔花咬紧了牙关,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哭再响又有谁能帮她?
越是这么想,恐慌与委屈变本加厉地夺眶而出。燕衔花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她如果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该有多好?有宗门撑腰、有爹娘宠爱、有道侣陪伴,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和手段。
她什么都没有。全身上下最值钱的玩意儿,大概是蛇扳指里的“心月狐之髓”与“薄情寡义红”。
至于,燕衔花这条烂命,会有谁在意?
天问宗?她是外门弟子,路边一条,怕是早就查无此人了;
爹娘?若是想起来她,大概是幼弟娶亲要聘礼钱;
道侣……燕衔花对情与爱的幻想,都来自话本子,少侠白衣翩翩、长发飘飘,手持一把君子剑。
君子剑?燕衔花皱起了眉头。她才不想跟七杀谈情说爱,身板这么脆还要她来救,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首先,她的道侣要皮糙肉厚、能抗耐造,在战斗里不用燕衔花多操心;
其次,她的道侣要权尊势重、能文善武……不,没必要,这些就算了。
——这种想法,太偷懒了。
幻想“我要找一个应有尽有的丈夫”,逃避一无所有的自己,太偷懒了。
不,不可以,不可以这么想。
燕衔花大力地甩脑袋。
这么一胡思乱想,她勉强收拾好了心情——人还没死呢,少哭丧!
要乐观,要冷静,要主动。
别害怕,燕衔花念叨,我能够处理好一切。
她下定了决心。
燕衔花对邪剑一勾手指:“过来。”
“天渊影花”见主人点名,开心地转起了圈儿,一边转圈一边靠近她。
燕衔花伸长了手臂!
燕衔花伸长了手臂!!
——燕衔花伸长了手臂!!!
燕衔花:“……”
唐棠:“……”
唐棠伸长了猫脖子:“你在空气投篮?”
何意味?
燕衔花:“……”
燕衔花努力地踮起了脚尖,仍旧够不着“天渊影花”的剑柄——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高了!
“天渊影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它倾斜,像一头魁梧奇伟的大型犬,温驯地垂下脑袋。
燕衔花终于握住了剑柄。
然后。
——然后!
——然后!!
无事发生。为了保持平衡,“天渊影花”纹丝不动,以燕衔花的小身板,压根挥不动它。
唐棠没良心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燕衔花:“……”
燕衔花恼羞成怒:“——你来?”
你行你上!
“小爷是残疾人。”唐棠心安理得地摊手,他才不。
“天渊影花”疑惑,不明白主人为什么没法儿挥动自己,剑柄委屈地磨蹭燕衔花的手心,大概是想要撒娇——唰,锐利的棱角剐开了她的皮。
滋滋冒血的燕衔花:“……”
“天渊影花”不敢动了,僵硬在空气中,好一条蔫头巴脑的大型犬。
燕衔花叹气,她认命了,这样吧:
“去!砍它。”
她指向盛放男人的容器。
唐棠大惊:“你疯了?”
这可是天字号实验体,超级邪祟王,你居然敢放出来?
燕衔花点头:“赌一把!”
既然量天仪的爻象指向了这一条左岔道,总不可能是让燕衔花原地转圈,刷步数玩儿!
那么,逃出血肉熔炉的线索,很有可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太乱来了吧?!”
唐棠尖叫,“万一是你算错了卦呢?”
“那就死!”燕衔花阴狠。
唐棠:?
唐棠大怒:“——你要同归于尽之前倒是通知一下我啊!!”
邪剑兴高采烈,见主人终于要使用自己,一头撞上了容器!
咣!!
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容器无动于衷。透明的幕墙,冷漠地注视来客。
燕衔花:“……”
邪剑:“……”
“天渊影花”涨成了红色。
咣咣咣,邪剑不死心地戳了好几下,每一记突刺,都足以让“二师兄”再死上八百回。
容器无动于衷。
一阵诡异的安静。
“也、也是,”唐棠挠头,尝试找补,“毕竟是关押超级邪祟王的容器……”
……一般的大剑劈不开也正常吧?
“天渊影花”涨成了猪肝色!
它可是“天渊影花”,活跃在稗官野史里的传奇邪剑,号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恐怖存在!
事关邪剑的尊严,“天渊影花”铆足了力气,刺向容器!
咣——!!
容器上出现了浅淡的白痕。
然后?没了。
燕衔花:“……”
邪剑:“……”
哐。
“天渊影花”失魂落魄地砸在地上。
它又翻了个面儿。
邪剑自闭了。
燕衔花扶额,蹲下来,试图安慰:
“没关系,砍不动也很可爱……”
“天渊影花”一言不发地飞了出去!
传奇邪剑哭着跑开了。
燕衔花:“……”
唐棠:“……”
二人四目相对。
唐棠挠头:“那咋办?”
燕衔花挠头:“凉拌炒鸡蛋。”
她往容器里看了一眼。
男人抱着毛茸茸、脏兮兮的小熊,注视着容器幕墙上的浅痕,冰冷的血红色眼瞳里,流露出稚儿一般的好奇。
“喂,小哥。”
燕衔花屈起手指,不客气地敲幕墙,“你——其实——听得见吧?”
男人转动眼珠,漠然地望向燕衔花,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她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
唐棠说得没错,这玩意儿就是超级邪祟王……被他注视着,跟被阎王爷盯上,二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既然如此——
“你想出来么?”燕衔花一敲浅痕的位置,这是邪剑铆足了力气留下来的伤疤。
——你自己努力一下?
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燕衔花。
她浑身发毛。
说实话,男人长得并不差,就算跟国色天鸭哥舒翡相比,也只是差了一点儿气色。
但是……他不是人,这是野兽的眼神,原始、单纯又野蛮,没有任何轻佻,而是更加古老的判断——
食欲。
在男人眼里,燕衔花是一把骨头,一堆鲜肉,一滩热血。
任何人被这样看待都不会好受。
就在燕衔花以为,对方不会再理会自己的时候,男人动了。
他发问:
“……怎、么、做?”
男人语速很慢,发音倒是精准,还有一些……口音。
什么口音?
——秦淮口音和西府口音。
燕衔花眼皮一跳。
她明白了,男人听见了自己与唐棠的对话,飞快地学习并模仿了语言。
……匪夷所思。
“呃,”燕衔花摸鼻子,“就、就是……”
她攥起拳头。
男人也攥起拳头,骨节分明,青筋突显。
咣!她一拳砸在浅痕上!
咣——!他一拳砸在浅痕上!
男人收回了手。
他望向燕衔花,安静地等候,她的评价。
燕衔花:“……”
何意味,超级邪祟王,难不成还需要鼓励么?
“好极了!”燕衔花夸张地比出大拇指,“别停下!干碎它!”
男人眼前一亮,卖力地挥拳,他的力气太大了——咣!咣!!咣!!!幕墙颤抖,空间震颤,唐棠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燕衔花做作地捧脸:“天呐——!这也太棒了吧!”
男人一语不发地加大了速度和力量!
唐棠:“……”
邪祟早教班?有点儿意思。
就在此时,“天渊影花”从外边飞掠进来,嘭——!!它贯穿了幕墙,斜插在了容器上。
邪剑被……
燕衔花心惊肉跳:
——打、打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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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舞幽壑之潜蛟……”出自《赤壁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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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血肉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