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岸之下 第5章 1.4

带人游船樊山杳是不在话下的，可是谭翘害怕，所以只得租了一艘小船。

江面尤冷，谭翘裹着披肩坐在船头，任由轻风拂乱发丝，露出白皙颈项处戴着的铜制山鬼花钱。

展眼四望，不时发出感叹声。

她曾游历过不少地方，但像瞿塘峡两岸如削的这种气势，也就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可以相提并论了。

因还在枯水期，所以水流并不湍急，船只顺水漂流，倒省了不少人力。

樊山杳瞅见谭翘脸上的惊叹之色，不由得心生自豪，王婆卖瓜般自夸起来，“我们巴人牛吧，这么高的悬崖都可以上去，而且还不是轻装上阵，身上可都背着东西哦。”

谭翘边看边点头，“确实挺牛的，诶，我听瞫奶奶说你们巴人有句老话说身葬高处盼归故乡，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啊”，樊山杳又撑了两桨，解释道：“其实就是希望落叶归根。”

谭翘还是不解。

樊山杳只好说的更详细点，“好吧，巴人的历史其实可以追溯到7000年以前，夏朝时巴氏务相打败盐水女神，在今天的湖北清江建立起巴国，后人称他为廪君，这一点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中也有记载。”

“后来战争频发，国都逐渐西迁，到商朝时就已经迁到今天的重庆巫山。再后来到公元前316年，秦惠王派司马错攻打巴国，至此巴国覆灭，幸存的巴人也都四分五散了。”

“为告诫后人落叶归根，他们发誓只要脚还在就一定要打回去收复失地，所以从此巴人身死都采用悬棺葬于悬崖峭壁之上。这样做不但可以尽量保存尸身，也是遥望故乡的意思，他们期盼着哪天复国了后人可以把他们的骸骨带回故乡。”

“一般悬棺多选择沿江沿河的悬崖峭壁，但也有例外，比如你老家山西那边，宁武县石门悬棺就是在一个山谷里面。”

“啊我知道我知道”，谭翘立马举手接话道：“小时候我还跟爷爷奶奶去看过呢。”

接着她拿出小本本记录要点，忽然又抬起头笑问道：“要不下本我不写探险了，就写你们巴人的故事吧，这比探险有意思多了，我让你来当女猪脚怎么样？”

樊山杳连忙摇头，“别，我可不想当什么女猪脚，你以前跟我抱怨读者喷你女猪脚的事儿我可都还记着呢。不过你要是想收集素材，我倒是还能再提供点，但是得等考核结束之后。”

谭翘喜笑颜开，做了个飞吻：“杳杳，简直爱死你啦。”

樊山杳飞吻回去，“我也爱你。”

来之前谭翘查过，瞿塘峡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全程八公里左右，是长江三峡里最短的一段，不过却非常的雄伟险峻，郭沫若曾赞其‘若言风景异，三峡此为魁’。

瞿塘峡里景点甚多，现在她们已经过了赤甲山，谭翘忍不住就问道：“杳杳，我们这到底要去哪里啊？”

“别着急，就快到了”，樊山杳见她催，就加快了划桨。

谭翘哦了声，心思又活络起来，问道：“杳杳，我还想问你，勘形和嗅金是什么意思啊？”

反正还没到地方，就闲聊呗，樊山杳一边划桨一边解释，“勘形嘛你可以简单理解成看阴阳风水。至于嗅金，你晓得朱砂和水银噻，这两样在古代都是不死药的代名词，价值千金，所以嗅金的金，其实指的就是朱砂和水银。嗅金，就是通过朱砂和水银的气味来判断墓穴年龄和墓主生前的一些信息等等”

“啊”？谭翘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这两样东西并没有气味啊，反而还有毒性，好几个皇帝就吃这玩意儿把自己吃死了的……”

樊山杳就嘿嘿笑起来，说：“怎么可能是普通意义上的闻气味嘛，算了，说深了你也不懂。大概就这么理解吧，巴人有自己的方法确认它们的气味。”

“好吧”，谭翘把刚才这些话择重点记下来，不懂的像是嗅金，她圈起来，想着回去在自己再加工就行。

合上小本本，谭翘看着樊山杳，觉得巴人真的很有意思。

把攀岩叫飞天，明明只是一根竹子，却也叫做船。还要专门去闻有毒的东西；有土不葬，偏要费劲巴拉地把棺材背到悬崖峭壁上面……种种事情都让人觉得巴人匪夷所思又神秘莫测。

就在她想的入神的时候,樊山杳突然指着前面说道；“我们到了。”

谭翘抬头，就看见前方峡谷北岸，一艘小船被拴在峭壁上晃晃悠悠，可是船上却不见人影，她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船啊？”

“我说是相远的，你信吗？”

“相远的？”

樊山杳神秘兮兮地笑了下并不打算解释，只把船也栓到峭壁上，然后丢给谭翘一件救生衣，嘱咐道：“你就在船上等我，我上去看看。”

说着她就攀上崖壁，灵活如猫般向上而去。

谭翘也会攀岩，可那是在室内，要她在这种毫无保护的情况下攀爬百十来米高的悬崖，她不敢。

看着樊山杳矫捷的身姿，谭翘不得不承认她十分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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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人五项里樊山杳最擅长的就是飞天和嗅金，所以攀爬这几十米的悬崖峭壁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已经来到最上面的悬崖裂缝。

这里有一个酷似风箱的东西，传说是鲁班留下来的宝贝，因此这段峡谷就叫做风箱峡。

刚才在底下看见那无主的船只，其实樊山杳心中的猜测就已经证实了大半，不过来都来了，见到真人更能叫她兴奋。

清清嗓子，樊山杳对着“风箱”边上大约十米左右的山洞唱起来，“崖上云哟崖上雨，崖上的亲人归故里，几时再登崖山顶，一声号子哟游船行……”

这首歌谣原本是他们巴人旧曲，以前逢年过节时候去祭奠亲人时候唱的，不过解放后巴人也渐渐不再悬棺葬，所以这歌就成了他们巴人学校的校歌。

几句之后，那边的山洞突然探出个短毛脑袋，樊山杳看见那脑袋就得意地笑起来，“你果然来这里了，我猜对了。”

那短毛脑袋的主人正是相远。

乍然看到樊山杳，相远显得有些意外，他问道：“樊山杳、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三两下移动过去，樊山杳看见山洞口外有香引燃烧的痕迹，于是放心大胆地进了山洞。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环视四周道：“别紧张，我不是来跟你抢地盘的。我就是想着你肯定会来这里，所以特地来证实一下，事实证明我猜对了，嘻嘻。”

相远愣了下，“你怎么猜到我会来这里？”

樊山杳转悠着，说：“因为1971年发生的那件事啊，平时我们又不准到这些地方来的，现在有正大光明的机会，我一猜你就不会放过。”

提起此事，相远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堪，“樊山杳，你什么意思？”

樊山杳扭过头看见相远的脸色，这才意识到她刚才无意间冒犯了他，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我能有什么意思？”樊山杳咂咂嘴，扭脸不看他，“以前他们拿你开玩笑我帮过你多少回，我要想耍你还等的到今天？”

说到最后樊山杳越来越理直气壮，“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看着她一甩一甩的马尾辫，相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常年难得见面，但是樊山杳曾经的拔刀相助相远始终记得，在他心里樊山杳嘴毒心软，刚才、确实是他多心了。

过了片刻，他不禁也想知道樊山杳的打算，“那你这次准备去哪儿？”

樊山杳还在看那些木棺，随口就道：“凭啥告诉你啊。”

相远就无声地笑了。

据巴人族谱记录，原本这个洞穴里是有12具棺木的，可是1971年有三个盗墓贼摸到这里，盗走不少宝物不说，还一把火毁掉了其中8具棺木。

这件事在巴族造成不小的影响，时任族长的瞫清琼听说之后当即派人严查此事，可奇怪的是竟然怎么都查不到纵火之人，还是到了2000年后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当时人都已经死了，只知道三个人都带着残疾，一个驼子一个跛子，还有个秃子，所以巴人就把三人合称为“三子”。

而随着那些宝物消失的其实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相远的妈妈相如英。

樊山杳用余光瞟了瞟相远，不禁想起上学那会儿同学们对相远的排挤。

相如英的失踪让相家人心急如焚，但就跟那些宝物一样怎么找都找不见，就在相家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相如英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就是相远。

此消息不胫而走，简直比当年三子放火还让全族震惊。

虽然当时已经是2000年后，巴族已经废除不与外族通婚的旧俗，可按照相远的年龄推算，他却是在旧俗存续期间出生的，这让相家人颜面扫地，死活都不接受相如英再进家门。

可是没过多久相如英就死了，相家父母看外孙年纪还小，不忍心让他流落街头，于是接回家照顾。

可对女儿的怨恨让老两口怎么都不气顺，所以对这个外孙也没多少感情，只是不缺他吃穿而已。

自家人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外人如何歧视他了。曾经有个人当着老两口的面骂相远是个杂种，但谁也没帮他说过一句话。

所以如今相远这种孤僻的性格，樊山杳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一点。

看完一圈，樊山杳嫌弃地皱起鼻子，问：“相远，你不会是想选这里吧？这儿可被盗过，瞫奶奶能看得上吗？”

相远很淡定，“没有，我没想选这里。”

“哦”，樊山杳吃了一瘪，说：“行吧，那你玩吧，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相远叫住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递过去，说：“我们加个微信吧，我还没有你微信呢。”

樊山杳顿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扫码发送好友请求，却仍不忘叮嘱他，“没事儿别给我发消息，我忙的很。”

“好”，相远笑着答应，“那你有空可以给我发消息，什么时候都行。”

看他这听不懂人话的样子，樊山杳无语地撇撇嘴，挥挥手转身下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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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翘看到樊山杳下来，激动地就问她：“怎么样，相远真的在上面吗？”

“当然了”，樊山杳趴到船头，俯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上的灰尘，然后坐起来擦干手，把手机递过去，“看看，刚加的微信，假不了。”

谭翘一看果然如此，当即追问道：“杳杳你真厉害，哎，你怎么知道他会来这儿的？”

樊山杳抬头看向崖上，淡淡道：“他妈妈当年就是从这里失踪的。”

谭翘一脸不可思议，“啊？”

“陈年往事了”，樊山杳摆摆手，看着山崖又喃喃了一句，“头枕青山背靠川，破水破山不可沾，难怪会发生那种事了，唉！”

谭翘没听清楚，“杳杳，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樊山杳起身解开栓船的绳索，开始往回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