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就你他娘的,长得跟旧世界照片里的人一样!看着就来气!”
小孩被按在混凝土墙上。
墙面斑驳。
他垂着眼,一动不动。
庇护所老大的章鱼脑袋上,长满了肉瘤。
脑袋下面,十几条触须胡乱飞舞。
粘稠的灰绿色液体随着高分贝的声波,不断甩在小孩的嫩脸上。
那是变异植物的树汁。
章鱼头老大吃得埋汰,还没咽干净就来找小孩的麻烦。
周围的男男女女安静地进食着。
一不小心发出个声响,都要面色惊恐地抬头看向章鱼头,生怕被剥夺进食的资格。
他们有的皮肤覆盖着鳞片,有的眼眶裹着复眼。
更有甚者,操着数不清的节肢,在食物上戳下无数孔洞。
这是核辐射赐予他们的“恩惠”。
没人上前阻止,在这片废土,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谁会为一个小孩子打抱不平?
小孩沉默地看向章鱼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丝讨好的神色都没有。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这两颗眼珠子……一个个跟个死人似的,都没个反应。嗝,咳咳。”
饱嗝儿打断了章鱼头老大的发作,他没好气地将小孩扔到角落。
“算了,老子他娘的……出去给你找点像人吃的东西。别饿死了,看着更碍眼。”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未料,死亡就在这时降临。
惨叫只持续了半秒。
厚重山岩凌空飞出。
庇护所就这么丢失了自己的头盖骨。
天幕被弥散的核尘埃炝得灰蒙蒙,但到底比原本的山洞亮堂。
章鱼脑袋翻滚着掉落在地。
惊叫声四起。
变异人们作鸟兽散。
章鱼头不动了。
硕大的眼珠子却还瞪着那小孩。
小孩漠然移开视线。
抬头,他又看到一个放大了亿万倍的独眼。
独眼直径百米。
它属于一个诡异的怪物。
或者说,独眼即是怪物本身。
如同太阳之于太阳系。
它占据了整体质量的绝大多数。
剩余部分,由扭曲金属与腐烂血肉构成。
细长弯曲,延伸至天际。
小孩不解地歪了歪头。
如果这玩意儿算视神经的话,那么脑子又在哪里?
绝望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流星划破天空。
挡在了恐怖巨眼与小孩之间。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墨发无风自动。
周身流淌着清冷光晕,与这废土格格不入。
“仙……仙人?”
太久没有开口,小孩的声音像废旧磁带一般卡顿。
这是他从旧世界留下的影碟里听来的词。
仙人没有片刻迟疑,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惶恐的人们。
身形化作一道纯粹的流光,与那巨大的阴影撞击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剑光伴随着清越的剑鸣,在大眼珠子的庞大身躯正中间,划出了个一线天奇观。
不仅仅是斩断。
湮灭紧随其后。
在那灼目的光芒中,巨眼怪物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寸寸消散。
幸存者们僵在原地。
在意识被白光彻底吞噬的前一刻,小孩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白衣身影……
……
虚无。
时间和空间被撕碎,搅拌进混沌洪流中。
意识时而涣散,时而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这缕意识抓住的第一块浮木,是尖锐疼痛。
左眼处像是在被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
其他感知逐一复苏。
首先是听觉。
嘈杂的议论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
“操!怎么传送到这鬼地方?”
“大眼珠子不是都死翘翘了吗?胜利结算呢?我还等着通关后许愿复活老婆孩子呢。”
“……刚才那CG也太逼真了吧?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接着是触觉与嗅觉。
全身酸痛寒冷,身下是一片蠕动着的黏腻。
空气里混杂着铁锈、腐烂与一种甜腻到作呕的香气,令人窒息。
很快,话题让他有些听不懂。
“姓宋的把那NPC扛回来干啥?留着不得浪费物资?”
“刚刚瞧见背影,以为是绝美仙男,结果是个毁容半瞎,丑得我一个趔趄。”
“倒也未必,你看他右半边脸,毁容前起码是焦叔那种级别的。”
NPC?什么东西?
他费力地掀开眼帘。
只有右眼皮响应,给了他半边模糊而扭曲的视野。
他身上裹着一件外衫,破败、脏污。
边缘被撕扯成条状。
只有褶皱深处,还残留着一小块洁净。
依稀能分辨出,这外衫原本是白色的。
头发凌乱地散在破布上。
参差不齐,颜色灰败,质地粗糙。
脆弱得惊人。
大概只需轻轻一捻,枯发就会化作飞灰,簌簌落下。
他伸出手。
手背的皮肤,比头发的状态还要差。
水分和生机早已被榨干。
这身皮囊好像是死的。
而他居然活着?
一个身影蹲到他面前,很小,很安静。
那是个十分诡异的孩子。
他异常硕大的脑子暴露在空气中。
脏污绷带层层缠绕,将其与底下泛着金属光泽的脸固定在一起。
眼睛是两颗灰蓝色的玻璃珠子,无机质,毫无情绪。
这孩子正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布,认真替他包扎仍在渗血的左眼。
“脑男,你个伪人又在这里多管闲事。”
中年男人龇着大黄牙,肥厚的舌头来回拨动,时不时嘬一口不知名的植物根茎。
吐息间烟味浓郁。
“给他奶奶的个NPC包扎,他有痛觉吗?浪费物资!”
老烟枪口音很重,了呢不分。
被他骂了的NPC听在耳里,还以为这孩子叫“老蓝”。
脑男对老烟枪的斥责毫无反应。
他抬起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用平直的孩童声线问:“名字?”
老烟枪嗤笑:“除了你这个伪人,谁还会问一个NPC叫什么名字?”
在话题中心待了这么久,即使再迟钝,他也明白了那些人口中的“NPC”就是自己。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声带像是锈蚀的齿轮,摩擦出破碎嘶哑的音节。
“时……渊……”
声音太低太哑,第一个字轻得几乎可以忽略。
脑男歪了歪头:“鸢?是老鹰的那个鸢,还是深渊的渊?”
老烟枪在旁边啐了一口:“呸!去他奶奶的深渊,听着怪不吉利!老鹰的那个鸢就挺好!”
粗鄙的用词让NPC不适地蹙起眉头。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刚才吐出的两个字,也未必就是自己的名字。
“鸢”字挺好的,姑且认领了。
左眼被那脏污的布条覆盖着,随着他的动作带来粗糙的摩擦。
痛是挺痛的,但也不是不能忍。
甚至,这种疼痛让他感到安心和放松。
鸢用仅存的的右眼打量四周。
这里像巨物的腹腔。
肉粉色的内壁覆着着黏软的肉芽,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蠕动。
幽蓝、惨绿的菌类簇生在角落,提供光源。
空气成分复杂。
随着感知的归位,腥咸腐臭还有诡异的甜味愈发浓烈。
鸢以为胃里会翻江倒海,然而没有。
空空如也的胃烧得慌,依旧能忍。
真正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身下肉壁不停分泌出的黏液。
他曲起手指,下意识做了个结印的动作。
姿态熟稔,仿佛这样就能隔开脏污,再不济也可以从虚空中召唤出干净的衣物。
显然,都未能如他所愿。
老烟枪走过来,推开脑男,又踢了踢鸢蜷曲的腿。
“喂,残废!身上有没有吃的?或者有用的东西?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别浪费了!”
鸢根本懒得搭理老烟枪。
他重复着刚才那个动作,试图用肌肉记忆唤醒其他记忆。
然而搜肠刮肚,依旧是一片废墟,半分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欺负一个伤员,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
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撞了进来。
声音的主人飞起一脚踹开老烟枪,蹲在了鸢的面前。
他容貌俊朗,身形挺拔,在这种不可名状的环境里,脸上却不见多少慌乱,只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探究。
他递给鸢半瓶水。
那水清澈见底,在这个连空气都污浊不堪的环境里,纯净得刺眼。
周围立刻响起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几道贪婪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半瓶水,有人甚至急不可耐地向前挪了半步。
他们都是从核末世来的,太清楚这样干净的水意味着什么。
在这比他们故乡还恶心的地方,也不知道年轻人是从哪里弄到这水的。
可惜年轻人厉害得紧,只一个眼刀扫过去,那几人便如被冻住一般,尬立原地。
老烟枪连滚带爬地退回几人中间,色厉内荏。
“宋无端,别仗着老子他奶奶的敬你是条汉子,你就得寸进尺哈!”
“污言秽语,吵得人耳朵疼。”宋无端揉了揉耳朵,懒得与老烟枪多费口舌。
见鸢不接自己手中的水,他笑了笑,拧开瓶盖再次递过去。
“刚才要不是你,我们麻烦就大了。”
鸢迟疑了一下,见宋无端实在热情,终于接过水,低声道:“……谢谢。”
宋无端挑眉。
“不客气。这鬼地方,互相帮忙才能活得久些。”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我看你,好像醒来就在找什么人?亲人?”
鸢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模糊的视线落在宋无端脸上。
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稚嫩的脸。
“嗯。”鸢的声带紧绷得厉害,“找一个……小崽子。”
宋无端饶有兴致地追问:“小崽子?他是你什么人啊?”
鸢沉默。
努力从记忆旷野里打捞。
剧痛中只闪过几个碎片:冰天雪地、病弱的孩童、他笨拙的照顾、以及一句脱口而出的承诺……
他看着宋无端关切的脸,那眉眼依稀与记忆中的重合。
一个结论在脑海中炸开,荒谬却无比清晰:
——这定然是自己当年亲手养大,却又失散多年的骨肉!
鸢锁定身份,斩钉截铁道:“我的儿子。”
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宋无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了鸢一番。
那目光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又带着点委屈和狡黠。
半晌,他才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睫,用一种微妙又顺从的语气低声说:
“……行吧。您说是就是。”
他站起身,向鸢伸出一只手。
眼底坦坦荡荡,偏偏叫鸢捕捉到一丝他无法理解的复杂与炽热。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宋无端。我的心愿是复活我死去的爱人。”
“想来我们相聚于此,都是为了寻亲。”
“怎么样,搭个伙呗?”
我的天呐,第一次写双男主,紧张~~~
诶嘿,骗人的,紧张个鬼鬼![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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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搭个伙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