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梦 第3章 3

小破医馆内多了四位客人。

为首师兄对屋中盘膝而坐的少女说道，“你且安心疗伤。”

少女有些别扭的应声，“对不起，是我……”

话未说完，就被师兄抬手打断，他接着对站在一边的少年说，“幻境中不可使用灵力，你留下，照看好你师姐，如遇险境便用传音符，我方才试过了，灵符无碍。”

少年愣了一下，接着挺了挺胸，“放心吧师兄。”

劲装女子犹豫了一下，开口，“要不还是我留下。”

“不必，”师兄瞥了眼一院之隔，被放下之后就又默默挪到院门口坐下的女童背影，压低了声音，“你们可有注意到她头上的木牌？”

几人闻言都看了过去。

劲装女子道，“未曾细看。”

银簪少女开口，“可是有异？”

为首师兄微微摇了摇头，“不确定，”他微微颦眉，“一左一右，一阴一阳，阴为生，阳为死，这种符，通常用于镇尸，若是用在活人身上，便为镇魂。”

少年听的一愣，“什么意思？”

银簪少女恍然，“阴阳镇魂……”

师兄看了她一眼，“正是。”

劲装女子沉思，“我听闻，阴阳镇魂符乃是中洲仙府平澜阁不传之秘……没想到居然与中洲扯上了关系。”

少年左看看右看看，插言道，“要说中洲，不就是小师姐的故土吗？”

银簪少女闻言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难看，“是……我不了解阴阳镇魂，但是平澜阁……”她抿了抿唇，“这次试炼，恐怕不简单。”

“我尚年幼时，曾听家中长辈提到过。”

——腥风不起，平澜不出。

——————

你又被抱起来了。

抱你的怀抱依旧很僵硬，一点也不如老头的怀抱来的柔软舒适。

你不舒服的扭动身体，想要脱离，奈何抱你的人完全不受影响，手臂一动不动。

说话也温和有礼，“我等初来乍到，还要请小友帮忙指指路。”

你：……

好吧，这脸皮，怪不得能做小队长。

你老成的叹了口气，余光瞥到男人上扬了三个像素点的嘴角，手痒伸手去戳，豪不意外的被制止。

你们开启了瞎溜达环节。

村子很小，从头到尾不足三百户。以这一对师兄妹的脚程，就算失了灵力，逛完也不过分分钟的事。

街头巷尾偶尔会遇到出门做事的村民，他们在看到两张衣着讲究的生面孔的时候，都会善意的停下来打招呼，却又在注意到男人怀里的小孩儿是谁之后，骤然变色，转身匆匆离去。

两人有心拦个人问话，比如此地为何处，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可村人们躲避的意图太明显，强行拦了几个说话也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两人无奈，不好轻易相逼，只得将人放走。

几次三番下来，毫无收获，师兄妹二人找了个僻静地方。

劲装女子在师兄的眼神授意下，率先开口。

“他们在躲你，他们怕你。”

疑问的语气说成了陈述句。

她是在对你说话。

你正软塌塌的靠在移动座驾的胸口，这个人的怀抱依旧很坚硬，明明都走了这么久路了，还是那么硌得慌。

你懒得调整姿势，硌得慌就硌得慌吧。

女子说话的时候，你正看着略远处寡妇家那用树枝胡乱扎起的院门。一个男人正从院门出来，他一只手提着裤腰，另一只手抓着衣服下摆往裤腰里送。院子里小小的房子房门敞开一半，一个衣襟半开头发披散的女人正站在那里。

你知道，她是在等男人离开，去关院门，然后将手里的红绳系在院门上。

你半天没有回话，抱着你的人顺着你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你转了个方向，强行截断了你的目光。

真是可爱的反应。

你想。

在你还被称为小仙童的时候，初来乍到的你在开图的过程中，曾扶着墙挪到过寡妇的院门前。那个时候也是刚刚好碰到一个男人走出来，那男人看见你，上来掐了一把你的脸，你受困于延迟过高，无法及时躲开。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捡你的老头一样，会耐心的等你动作，在理解你的意图之后给出反馈。男人掐了你一把，手劲该是很大的，你大概能判断的到。

那时还是第一月目。

你感受不到疼痛。

男人的动作影响了你的平衡，你摔倒了。你看到等在小屋门边，在看到你后将半个身子藏起来的女人忽然冲了出来，她一把推开试图用手抱你的男人，将你从地上扶起来，然后紧紧搂在怀里。

男人的脸色变了。

你看到他抬手打了几巴掌女人的脑袋，听到他骂了一连串不干不净的话。

女人只是护着你，口中道：……娘的乖宝，娘的小竹叶，娘护着你。

你看到神出鬼没的村长在不远处看着这边，却并不靠近。

这个时候，找你的老头到了。老头不容拒绝的从寡妇怀里把你抠了出来，然后抱着你，将你有些不安分的脑袋按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你的视野。

你听到了闷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老头毫不受影响的抱着你离开，一步又一步。

你从老头的态度里品出了些许不寻常，于是不再试图去看，安静下来。

那个时候的村人并没有那么NPC，在吃了老头的药以后，村人们都显得很正常。

对比老头捡到你之前那一夜你所见到的奇形怪状，可太正常了。

……

你回了回神。

老头当时是在保护你，你知道，现在抱着你的人，大概也是在保护你。

唉——想老头。

就当是对这样可爱举措的回报，你回答了劲装女子的疑问。

你说：“再想想吗？”

劲装女子倒是没觉得你在敷衍，反而真的思考起来。

“那些人见了我和师兄，态度亲近，看到你后，变的躲闪……”劲装女子顿了一下，接着肯定道，“他们在躲你。”

“嗯嗯。”

正确答案是在躲你，而不是怕你。

劲装女子听懂了你的意思，她抿了下唇，和师兄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他们为什么躲你？”

一个小孩子，还是长相可爱机灵不闹腾的小孩子，会被其他人如此躲避，必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很可能与此地的异状有关，和他们的试炼有关。

关于村人为什么躲你，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呀。

连你自己也只是推测。

没凭没据的，说出来岂不是误导人？

劲装女子是个打眼一看就知道很认真的人，她在认真的提问，也在认真的等你回答，并没有因为你小孩子的外表而轻视你。

你：……

你打算转移话题。

其实也不算转移。问题的推倒需要过程，你只是提供给她一个或许可行的过程。

比如——与其想他们为什么躲你，不如去想……

“他们为什么亲近你们？”

劲装女子微微一愣。

是啊，为什么呢？

世间之人对修士的态度五花八门，有鄙夷敌视的，有向往膜拜的，有觉得麻烦能避则避的，有因有所求而极尽讨好的……

整村亲切，这种现象，发生在一个非修士宗门庇佑的村庄，只能是因为——

“此地曾受修士恩惠。”

不要误会，这句话不是你说的，是抱着你的人说的。

劲装女子突然福至心灵，她目光灼灼的看着你，“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劲装女子在想什么。

“不是我哦。”

劲装女子眼睛一亮，笃定道，“你知道是谁！”

你：……

答不答呢吧

似乎是察觉到你的犹豫，抱着你的人胸腔震了两下，你回头想要看，奈何头转的太慢，不到三分之一就被一只手按住头顶，又转了回去。

……咦？

这个手法，这个力道。

你缓慢的眨了下眼。

劲装女子还在看着你，你不犹豫了，果断开口。

“是我的老头。”

劲装女子：？

好像有一串很好理解又很难理解的字飘过去了，不确定，再听听。

抱着你的人适时咳了一声，开口，“小友可知我等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劲装女子不再追问了，她只是看了眼抱着你的师兄，又看了眼师兄背后背着的重剑，若有所思。

而你，你在呵呵。

但你依然配合的说，“听说村长家有个傻丫头。”

原是疯丫头，被老头治好后成了傻丫头。

一个你从未见过，且只听到过一次的存在。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至少在你的判断里，它是。

老头从不许你接近村长，他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但你见过抓药的村长，见过试图带人霸凌你的村长孙子一二三，见过送救济餐的村长儿子与儿媳，却从未见过那个村人口中的傻姑娘。

结合上下文，猫腻在哪里那是真的十分的显而易见。

你们开始往村长家进发。

一行人在你敷衍的指引下往村长家的方向走去，去的路上，劲装女子一直在若有所思。偶尔，若有所思的间隙她会看看她师兄，又看看你。

她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或许。

你伸出手挠了挠抱着你的人的手背，被拍了拍头。

……

你们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正好在家，连同村长的儿子儿媳，以及三个熊孙子。

熊孙子躲在村长身后冲你做鬼脸，你无视了他们。

你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熊孩子的哀嚎来抚慰自己躁动的心的点一版本了，你现在是plus。

村长对你的态度一如既往——除非必要，从不关注你，无论是你被称为小仙童的时期，还是如今被称为妖魔的时期。

怎么说呢，非常的村长。

师兄妹二人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说明了来意，并表示手头有可用的丹药，或许可以治好疯丫头的毛病。

村长很耐心的听完，端起满脸疑惑，“二位仙长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家……没有傻丫头这号人物呀？”

你：好平淡的戏。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

这里的人总是有股人机感，劲装女子已经习惯，一时并没有往村长在说谎都方向去猜。

村长接着说，“二位仙长许是记差了，若说疯病……”他停了一下，“该是在说村尾的寡妇，那是个可怜人，男人死在了外面，唯一的念想就是女儿，可谁料麻绳专挑细处断，小姑娘不足三岁就没了，据说是被妖怪吃了。”

你来的时候几岁来着，是三岁吗？

说起来，你做了梦，似乎长大了些？

“唉——”

“小老儿添居村长一职，却没能护住村里妇孺，这是我的过失，”他说着，忽然深深一揖，“二位仙长若是有心，便去看看吧，小老儿在此拜谢二位仙长恩情。”

你：NPC居然发任务了。

你们三人重新站回了泥土夯出的巷子里。

傻丫头没了，线索指向寡妇。

劲装女子又在若有所思了，只是这次，她若有所思的间隙的目光，是看向村长家紧闭的大门的。

沉思半晌，劲装女子下定决心。

“先回去。”

——————

师姐在室内服药调息，少年自觉不好待在室内，于是跑到门外，开始看门。

很快就觉得有些无聊。

他想起师姐走之前让他看住小师姐。

看住……

嗯……

少年晃了晃脑袋。

这不大的小院是真的不大，院墙要塌不塌，墙角全是杂草，一看就是日常没有人维护。

说起来，小姑娘的亲人呢？就她一个人，生活会不会很艰难？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材料是上好的银丝云缕，袋内还嵌了防御阵法。

这次历练限制太多，灵石都没带几颗，更别说碎银。凡间倒是认灵石，但那也是大城市限定，这种小村子的话……

他当然知道此处是秘境，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虚妄，但就是……

唉——

少年在小院子里溜达两圈，最终跨步坐在院门门坎上。有些事情就不能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女孩那张软乎乎又显得有些消瘦的脸和褴褛的衣袍。他自己也是有妹妹的，家里养的可好，福娃娃一样白嫩圆润，穿的也都是由精细挑选的料子量身定制的衣服，哪有这样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模样呢？

怎么就没装点银两呢？有两件首饰也好啊！

唉——说起来，自拜入师门至今，也有七年了，妹妹该长大了吧，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

了却尘缘啊……

少年抬手揉了揉脸。

“叹什么气呢？”

正瞎想间，突然冒出来的说话声结结实实把少年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抬手摸向后背。

……

少年迟疑的偏过头往后看去。

“看什么呢？”

劲装女子很早就看见了坐在门坎上一脸放空的自家师弟，走近后见他还在出神，毫不犹豫一记手刀将人打醒。

少年迷茫抬头，“啊，师姐。”

劲装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追究他玩忽职守的事，只是冲着院内小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少年这才完全醒神，“好着呢，师xi……”话说到一半，少年又是一愣。

他想说什么来着……

师兄？

师兄不是就在自己眼前吗？

劲装女子注意到师弟的古怪反应，心里沉了沉，嘴上却接话道，“小师妹如何了？”

少年又晃了晃脑袋，他的手在自己脖子后面摩挲两下，像是要抓什么东西，偏偏没有手感，脸上心不在焉，“师……小师姐在疗伤。”

“可有异动？”

这句话是师兄问的，他上前一步，一手保持着抱着女童的姿势，一手抬起按了按少年的肩头，“打气精神，平日里也就罢了，秘境里可不是给你发呆的地方。”

少年抬头看向师兄的眼睛，余光看到师兄背后把柄重剑，一连串古怪的展开慢慢在他脑海里连成了线。

他啊了一声。

他如今的修为尚仅算刚刚入门，仙门大比肯定是去不了的。本来这次也没他什么事，是师兄师姐照顾他，给他争取了一个初试名额，主打见见世面。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因此自我定位非常清晰——就是个挂件，长眼睛带脑子就行。

只要不拖后腿。

而现在，他发现了重要线索。

他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鼓起勇气，问道，“师兄有看到我的剑吗？”

剑啊！那是剑啊！

还加了一句，“我们是剑修啊师兄。”

他使劲眨眼。

幻境或许是幕后之人所布，身处幻境之中的他们，约莫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他不能明说，但是，是师兄的话，肯定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说话虽然是对着师兄，一边的劲装女子并没走开，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复杂的看了眼含笑立在那顶了他们师兄名头的人，此人很可能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怀疑，此刻竟然连演都不演了。

师兄可从来不会笑的这么……这么……

劲装女子找不到形容词，心里默默愤愤，余光看到师弟傻乎乎一脸求夸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敲了一下少年脑门。

少年：？？？

——————

你仿佛看了一出星网狗血区谍战大戏之——猜猜我们当中有几个卧底。

不能说津津有味，只是……

你忽然有些同情那被老头顶了身份的人了。

那人得长多少心眼子，才能把这俩师姐弟的傻白甜平过去啊……

抱着你的手臂都开始抖了，老头憋笑不会憋出内伤吧？

不过……剑修？

你的视线缓缓挪向紧闭的房门。

还有意外收获？

那还等什么？

“啊咧咧～好奇怪啊，大哥哥大姐姐们都是剑修，剑修是用剑的吧，可是另一个大姐姐不是哎，这是为什么呢？”

劲装女子是个行动派，她早已察觉到师妹的不对，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打草惊蛇，如今被你一句话捅的通透，当下顾不上其它，一把拽住一旁被你的啊咧咧发言惊到的师弟，带着人两步跃至小房间门前，把师弟往自己身后一塞的同时，毫不犹豫踹开了房门。

里面的人盘坐在榻上，表情平静的看过来。

劲装女子：“你竟然没走？”

少女微微歪头，脸上不见一点被戳破的窘状，“师姐为何这么说？”

劲装女子哼了一声，“装模作样！”

她银剑顺势出窍，一剑直指少女咽喉。

少女依旧动也不动，气定神闲。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劲装女子厉声质问。

少女闻言微微一笑，“我是什么东西？”她环顾四周，“这里，不是你们天剑宗的历练场吗？不如你来说说，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劲装女子很是惊讶：“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还是师姐觉得，我不该知道？”

少女说着忽然抬手想要抓住银剑剑刃，劲装女子反应极快，反手一剑，刹那削掉了少女的手臂。

少女抬手的动作一顿，她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半截手臂，语气轻柔的埋怨，“真粗暴啊，师姐。”

劲装女子注意到那半截脱离肢体的手臂正在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腐化变形，“妖魔……”

“见笑了，”少女笑了笑，看向门口严阵以待的少年，“没吓到你吧，小师弟？”

少年并不怯场，冷冷的回，“我不是你师弟。”

少女再次笑了笑，她的视线越过少年，看向院中两人，“原本这场游戏能玩很久……”她转头对着劲装女子说道，“师姐难道不好奇他们是什么人吗？”

劲装女子心里默默评估对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才能让她如此有持无恐，嘴上回道，“谢谢告知，我现在知道他们是人了。”

少女一愣，苦笑道，“师姐比我想象的聪慧。”

劲装女子不打算再跟她废话，“我师兄在何处？”

少女疑惑，“师姐问我？”她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指向看戏二人组，“为何不问他们？”

劲装女子并不上套，“你不知道？”

“师姐猜我知道不知道？”

劲装女子没理她，半侧过身，“你们呢？”

问的是谁显而易见。

老头颠了颠你。

你：……

“大概是知道的。”

“好。”劲装女子干脆的应了一声，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手中银剑骤然刺出，毫不犹豫的直取眼前人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