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梦 第10章 10

很难受。

精神海是一个人最敏感也最复杂的精神领域，与外放的精神力场完全不同。它是私密的，虽然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但同时也非常脆弱。一个不知名的能量体在她的精神海里逛大街，随意来去，而她本人在疼痛与刺激之下还要控制住自己的精神海起伏，假装自己不存在。

很难，但她做到了。

“它试图控制我，但它做不到，”女人声音轻缓的说，她说的有些慢，大家都听的很认真，没有人催她，“我的潜意识防御机制起了作用，我把它困在了里面。”

那东西大概率不是完整的，它很可能属于一个智慧生命。

它在有意识有目的的进行入侵。

“它不知道我的防御密匙，出不来，反而因为气急败坏泄露了一些事。”

女人说到这，主持人抬手示意她停止，“感谢配合，你可以下去休息了，不要逞强。”

女人顿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明显并不想现在离席。

军方那位模糊了长相的人开口，“士兵，服从命令。”

士兵？

认识？还是了解过？

军部的人？

这是在表明态度？认领，还是威慑？

沐鱼不动声色，见女人沉默下来，她就坐在自己旁边。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了句，“你还好吗？”

女人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封闭隔离区域没有配过多的生活辅助智械，特别是拥有基础连网功能逻辑模块的，除了太乙外全都被叉出去了。只有老式保姆机器人幸存，这还是专门为他们翻新的老古董，没什么大用，主打一个陪伴。可惜老式保姆机器人撑不起她的重量，她得靠自己走。

“要帮忙吗？”沐鱼又问。

女人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颤颤巍巍的把自己挪出了会议室。

不是很友好的样子。

沐鱼耸了耸肩，心里却在想——困住了，然后呢？

能放来参与会议，证明风险系数并不高……

主持人在会议室门关闭后继续，“一个具有知能的智慧生命体，它可以控制一部分的精神力进行细致的远程操控，当然，精神力是我们的说法。”

“现已初步判定其为危险个体，根据推测，它后面极有可能是一个族群，或者……”主持人停顿了一下，“……或者依旧是一个个体，只是它十分庞大，庞大到能分裂出无数触角四处窥探。”

“太乙，播放编号特零二、编号特零三回归时的影像记录。”

——“很抱歉，现场人员权限等级匹配未通过。”

主持人：……什么鬼？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就将资料发给匹配通过的人。”

——“已执行。”

突发情况短暂的打断了主持人的节奏，但他很专业，立刻将进度推到了下一个环节。

轮到苏临进行阐述了。

对比之前在休息区内的有气无力，这位现在可谓是精神抖擞，声如洪钟。不知道其他人的听感怎么样，反正沐鱼被吵的耳朵疼。

……

这次的会议，与其说是会议，不如说是汇报。只给结论，不给讨论，没有交流，过程能省则省。

十几个人除了主持人以外其余全部马赛克挡脸，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对他们这边单方面打码。沐鱼认出了胡睿嘉，这家伙估计和主持人在一块儿，还想和她打招呼——怕不是津贴没扣完。

大佬们开完会就散了，只有主持人略留了留。

他对再次把自己摊下去，仿佛刚才精神抖擞的坐了三个多小时的不是他们一样的沐鱼与苏临说，“去提申请，太乙会把你们的申请送到总控，今天之内和你们的联络人见一面。”

停了一下，又说，“你们下一次链接的时间已经确定了，还有两天……”

苏临睁着死鱼眼扑腾了一下：“这么赶？”

估计是有限制，主持人没说太多，“下次链接回归之后记得打申请，”他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不满，却没说到底为什么不满，“提提你们的权限，至少得是五。”

与会的人都有谁他心里有底，权限没过的估计就是他们两个。

沐鱼比了个手势示意明白。

“记得和小沈也说一声联络人的事。”

主持人还是那个沐鱼熟悉的风格，说完正事就走了。投影消失，其实并不太大的会议室里昏暗的灯光逐渐恢复正常亮度，

苏临伸了个懒腰，对沐鱼说道：“小沈？”

他指了指刚才的三号卤蛋坐过的地方。

沐鱼点点头，她站起身准备离开，问，“谁去？”

“还是你吧，都是女性，比较好交流。”苏临起身与沐鱼一起往外走，来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小小声，“听他们那意思，外面是不是……”

这事儿不怎么好聊，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情况大概率不太好。

沐鱼琢磨了一下：“看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不然所有人不会是这个态度，至少主持人不会。

苏临咂巴咂巴嘴，不自觉的沉下脸。

先批五人里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的那两个大概率出事了，虽然未曾谋面，但怎么着都是战友。

他俩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迎面差点撞上那位沈姓卤蛋——她根本没回去休息，虽然虚弱，却依旧等在这里。

沐鱼有些意外，但这样也正好，省了她去找人的功夫，“你好，沈女士……”

还没说到正题，对方就急不耐烦的打断了沐鱼的话，“什么时候下次任务？”

沐鱼：嗯……

苏临：嗯……

沈姓女士问的是沐鱼，苏临非常自觉的贴着墙遛了。他初次见沐鱼时的腼腆倒也不都是装出来的——苏临不是很擅长和女性说话，或者说，是不擅长和一些女性说话，他有点怵所有带‘娇弱’标签的存在。像沐鱼这种除外，在苏临的分类里，沐鱼属于战友那挂。

眼见苏临快乐遁走，沐鱼只能一个人留下应对。

“不知道，没通知，”毕竟只通知了他和苏临，沐鱼说道，“他们让我们带话，你得先见一见你的联络人，今天之内，嗯，先打申请。”

沈女士抿嘴，嗤笑一声。

沐鱼：？

这位女士的不友好真的十分露骨。

她忽略了对方的态度，说，“你看起来不太好，得尽快恢复，你还需要去医疗仓吗？”

沈女士不答话，只是深深的看了眼沐鱼，转身走了。

沐鱼：……

戒备心很重啊，这种做派，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

她抬脚跟了上去。

休息区旁边就是他们的临时住所，一人一个小套间，基本的设施都有。沐鱼跟着一言不发的沈女士一路慢慢走了回去，没有试图上前搀扶，就这么跟着。

沈女士走到自己房门前，房间感应到使用者回归，自动开门。她走了进去，然后转身，与站在门外的沐鱼相对。

她说，“我的等级是二。”

沐鱼啊了一声，并不意外，“能理解，”她停了一下，又说，“希望你也能理解。”

沈女士又嗤笑一声，虽然虚弱，但她的眼睛特别亮，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儿。沈女士不再说话，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太乙的监控下，为了不被任务除名单独隔离，她得小心，再小心。

房门在沐鱼眼前闭合。

沐鱼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一抬眼发现苏临正在自己房间里往她这边张望，见她注意到自己，打了个手势——怎么样？

沐鱼没理他，转身也回房了，留给他一个高冷的后脑勺。

苏临：……

就很摸不着头脑。

——————

对比两位接下来大概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的室友来说，胡睿嘉真的是一股清流。

各有各的难搞，但胡睿嘉的难搞十分的表面。

“就这么想我，还打报告？”

还是那间只有一张椅子的房间，还是那个洞口。胡睿嘉穿的比较正式，顶着梳的光溜溜的背头，这会儿正骚包的撩头发，试图手动给自己抓点凌乱感出来。一眼看到沐鱼光秃秃的脑壳，心里闷笑，嘴上调侃，“怎么样？没有头发的感觉，是不是风吹即凉？”

“劳您说点好听的。”

凉什么凉？

“什么好听的？风吹即凉不好听吗？多省电啊。”

沐鱼危险的盯着他。

胡睿嘉嘿了两声，“那就说说新的合宿生活，梦回校园，多少人只能梦回，”他意有所指，“和新室友相处的如何，有没有扯头花？”

“你不是在总控么，太乙没汇报？我们这边的事应该都会传过去吧。”

“哟，试探我，”胡睿嘉说道，“总控很忙的好吧，虽然你们这边的事优先级都是最高的，但也不代表我们变态到吃喝拉撒都要围观的地步，人权法案了解一下？给我挖坑呢？”

所以是并没有时刻都盯着，但也差不多了。

沐鱼认真的看着胡睿嘉，“我很欣慰。”

胡睿嘉：？

沐鱼继续认真的说道，“我很欣慰，你对自己有着十分准确的认知。”

胡睿嘉：？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脸一黑，“好哇找茬呢？枉费小爷特意前来给你透题，”他比划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一套，“看看，为了见你，我甚至打扮了我自己！”

“有没有良心的？”

沐鱼呵呵，“这不是你开会时穿的那套吗？”

胡睿嘉一噎——说好的打码呢？……别是只码了他英俊帅气的脸吧？

他反应也快。

话锋一转，“为了见你，我甚至一直没换，你知道一直穿着这身有多难受吗？”他戏精附体，嘤嘤两声，“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欺负我。”

沐鱼：……

没完了还。

胡睿嘉眼角余光觑了沐鱼几眼，见对方一直稳坐不动，内心惆怅。居然都不哄哄他的，果然爱会消失么，唉……

他十分擅长自找台阶，没台阶也能下，于是一抹脸，严肃起来。

此人严肃起来还是很靠谱的。

“说一下任务，下一次连接已经确定在两天后，这个频率是计算出来的，只是理论。”

只是理论，意味着风险未知。

他们也没有试错的机会。

胡睿嘉示意沐鱼打开终端，“回归方式还是老样子，爆精神力激活程序断联，这次的频段我已经发给你了。注意控制，别把自己搞没了。”

“需要重新进行意象植入吗?”

沐鱼摇了摇头，“不用。”

胡睿嘉看了她一眼，“也是，你的精神海防御力过强，把他们弄的可恼火，前段时间一直在找我们抱怨。闹呢，还嫌弃上了，不行不行的。”他又给沐鱼发了段影音文件，“这是老罗特意申请的，上面有些分歧……”

——“警告。”

太乙出声，胡睿嘉不为所动，“……上面有些分歧，不影响，你专心干活，其它有我们呢。”

“你是没看到，老罗那战斗力，吵起来人挡怼人，佛挡喷佛，可厉害哈哈哈。”

沐鱼：……

“辛苦了。”

“害，这有什么，”胡睿嘉摆摆手，“这几天吵的可凶，也是没办法的事。”

外面果然出事了。

还能吵，证明情况不太遭。

沐鱼松了口气。

他们两个很有默契，就算不在一起搭档也一直没断了联系，沐鱼知道对方言语间一直在给自己递消息，心里笑了笑。

胡睿嘉严肃了没一会儿，开始挤眉弄眼，“见着那个小新人了？”他意有所指，“怎么样，我看你们开会时还坐一块儿，还打眼神官司，才几天呐就混熟了？”

沐鱼：“也没有很熟。”

“聊一聊就熟了嘛，先批次就你们两个的状态最好，他们猜测是链接更为稳定的原因……”

——“警告。”

胡睿嘉：……

胡睿嘉皱着脸——让他用他聪明的脑袋瓜好好想想这话该怎么绕出去。

沐鱼被他逗笑了，“好了，我明白的。”

先批次五人去了两个半，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大概率不会贸然上第二批，星盟三甲虽不少，却也不是这么造的。且三甲之间亦有差别，精神力强度只是其中一个指标。

估计进行二次连接的只有她和苏临了。

难搞，光是梦境很难捕捉到真正的真实，那毕竟是梦。

胡睿嘉瞅瞅她，见她真的了解了，果断换了话题，“那个平澜阁的人，你注意一下，如果再遇到，说说好话，撒撒娇，运用运用你的美色，争取一举把人拿下，你懂的。”

如果能再遇到，基本就可以坐实平澜阁就是冲着她来的。

那么弄清楚原因，或许对他们的调查进程有很大帮助。

沐鱼沉思，没有答话。

“别不好意思哈，”胡睿嘉挤眉弄眼，“从你的报告里能看出来，他对你很特别，不管是特意做出来的特别还是真对你一见钟情的特别，利用一下又不亏，对吧，看好你哦。”

由于沐鱼的经历比较特殊，短短几天，她那报告已经被分析室盘包浆了。

如果真的是个大腿，不妨先抱一下。要是有机会，争取把人弄到自己阵营。

沐鱼：……

不是很想要他的看好。

而且这任务实在艰巨，老头此人……她艰难的点头。

胡睿嘉还在接着输出，“……尽量搞清楚他们那边的基础逻辑和社会结构，幕后搞事的家伙能查就查，查不到也不要急，”他说着，换了个坐姿，“弄得赢就弄，弄不赢就遛，知道的吧？”

“事态不明朗，别跟以前一样总想着硬刚，闪避了解一下，回城了解一下？”

沐鱼：……

合着她在胡睿嘉这里就是个莽夫形象？

古古怪怪的应了句，“我明白了。”

“……以上只是建议，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你自己掂量着来，不会给你们框太死的，放心，”胡睿嘉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说道，“那就这样？心理干预我这边直接帮你拒了，你不用再打一次申请。这两天好好休息，争取下次也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回来哈。”

“好哦。”

沐鱼乖巧回应。

“还有什么需要吗？吃喝玩乐，小爷给你送！”胡睿嘉一挺胸，“经费充足，随便造！”

嘚瑟劲儿又上来了。

沐鱼：……

当真夸不了一点。

……

——————

……

“哦……让人家给你卖命，又遮遮掩掩，星盟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这种风气了？”

“一切都是为了安全考虑。”

“安全，”说话的人嗤了一声，“什么安全？谁的安全？”

“第一星域现在什么情况？景安七区全面封锁，换了谁进去？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士兵上场打仗，你不给士兵发枪，发塑料魔法棒，你拿什么赢，靠搞笑吗？”

“你那塑料魔法棒挥一下是能掉仙女教母吗？！”

“罗局长，请注意你的言词！非常情况，相信他们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请不要破坏内部团结。”

“哦，说不过了就‘注意言词’。”

“他们能理解什么？他们知道什么了就理解？他们信任我们，我们呢？我们回报这份信任了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说说，现在什么情况？”罗局长挺瘦一个人，身材娇小，桌子却拍的啪啪响，“现在的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完全被动！”

“不明生命体入侵，还拟作，不知源头，谁也不知道范围会不会扩大，什么时候扩大，”罗局长看着虚拟投影出的人影，“我们呢，我们在做什么？在搞责任划分，在搞保守。”

“罗局长，请您冷静，责任划分是必须要明确的流程，这一点我想你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可你们搞了多久？”罗局长沉着脸，“从第一起‘病例’出现到现在，多久了？搞到现在还搞不明白？”

罗局长深吸一口气，稍微软化了语气，“别的我不管，但是特殊任务组的先批人员必须有更高的信息权限，他们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第一手接触异世界的人，他们得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去做什么。很多事情需要他们自己下判断，那边可没渠道打报告，难道做什么事之前还要回来问你们一声吗？”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能让他们束手束脚，机会不是一直都存在的。”

对面一时没出声，罗局长也不急。她知道这些人已经在考虑放开一些权限了，只是左右权衡，一直没下决心。

风险有吗？

有，当然有。

未知就是最大的风险。

从第一星域安全中心捕捉到未知信号源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和这股来历不明的波段打了一段时间交道了。仅仅一个月，受害者人数已经飞速攀升到了四位数，其中脑域永久受损的受害者就占了九成。

他们分析了信号出现的规律，对其进行了诱导捕获，成立了特殊指挥中心，定向选定了信号匹配人员，这才将事态短暂稳定了下来。

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他们的反击计划就再次陷入了被动。

精神海入侵，控制，还有异世界……

异世界啊……

一个疑似有自主意识的未知信号源，它的源头，居然会是异世界。

罗局长在看到分析报告那一刻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也是见识过风浪的人，可这次的风浪实太特殊了，特殊到所有人都有些无措。

但他们不能无措。

就算前方没路，他们想尽办法，也得把路走出来。

……

“我明白了，我们会尽快给你们答复。”

罗局长暗自松了口气。

她说，“我为我之前的态度向您致歉。”

“不必，您是总控的主负责人，对事态的了解比我们详细。您的意见是很宝贵的，我们会认真听取，也会积极配合。”

二人客气了两句，结束了通讯。

罗局长刚刚舒了口气，这时，一个脑袋从办公室门外探了进来，“罗局？聊完了吗？太乙说我可以进来了，我进来了？”

看见来人，罗局原本还不太好看的脸色缓和下来，招招手，“进来吧，怎么样？”

胡睿嘉还穿着那身正装，他忙了一天，根本没时间换衣服，进门非常自觉的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看起来挺好的，她那人，在哪都能适应，不用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