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情敬启:商氏子报归,我军捉拿西齐军间一事告捷,拜谢堂中人相助。另,近京驻瀛,确保堂中事秘密而行。”
如果问从小林卿茗对于庙会的印象有什么,她必然会给出的回答便是“好玩儿”。
或许是从小就不像商大海那样是个精细的人,也或许是孩子心性,总之,林卿茗从来没觉得逛庙会是个值得纪念的事情。
她只记得人多,好玩儿,有好吃的。
不知道自打哪个年头开始,庙会里的摊子越来越多。
近年像什么卖摆设食物和卖艺的都是常事,时常叫在庙会外场地摆摊的林卿茗心里嘀咕,“北瀛人何时生产这么溢出,怎么随便个人就做得生意。”
这是她上学时,学堂先生教的。
先生说,人靠捞鱼种地纺织过活,这些东西多了,光自己家人用不了,便会去街上和人家交换自己家没有的,由此便产生了“商”。
往来互换的东西多了,自然会有人去做更多更精致的物件去和人换,所以制作更精致的物件的人就叫做“工”。
……
当年的林卿茗最喜欢学这个,时至今日林卿茗也没少在出摊的时候用上,只不过这论断究竟算不算所谓“算命”,此刻与人相比扔涉世未深的林卿茗自己都说不清楚。
又或者……这本身就是“命”。
北瀛州的庙会并没什么特别之处,除去不那么灯火通明外,和京中也没有半分差别。
这话是当年在学堂,一大群被分发了间食的孩子围绕着来凑热闹的顾白时,被孩子们缠着讲故事时说的。
林卿茗对此深信不疑。
虽说直至今日也根本没去过京中,也实在难以想象京中繁华究竟为何。人们说,京中人人着锦绣衣裳,戴黄金冠,吃……
……林卿茗想象不出来京中人会吃什么。
戏里唱“西宫娘娘烙大饼,东宫娘娘卷大葱”——虽说是讲“以己度人”的道理的戏文,但是但愿京中人也吃油炸糕——林卿茗眼里这玩意儿真挺金贵的。
不光林卿茗认得顾白,海神巷学堂里的孩子们也同样都和这位有着普通百姓对他官职地位没什么概念的玉人公子顾白相熟相知。
不仅林卿茗被顾白带去过庙会,张屠户家的小子、东头王家村儿里种地的那几个丫头小子们,但凡是假日里家中没人带的孩子,顾白总会带这帮孩子去玩儿。
最过分时,林卿茗还当面质疑顾白的外号,“玉人大哥,学堂都传说您这个外号是有“玉面公子”之意,您觉得您的国字脸算是玉面呢,还是公子……”
“哎我去,孩子你少说两句吧,行行好啊,行行好。”话未落地,彼时跟在一旁的商大海面无表情但措辞略显慌张,忙将一块饼塞进“不知礼数”的林卿茗口中。
“唔!”
林卿茗忘记那天顾大老爷是怎么回答她的了,但总归是感谢顾白宽宏大量以及商冰及时止损之恩。
不过虽说如此,林卿茗心中总是觉得是商大海不在自己学堂,不知道玉人大哥有多与人亲近,光是记得大老爷是个公子出身了。
……所以京中人应该是吃油炸糕的,毕竟玉人大哥会吃。
可不知为何,林卿茗记忆最深处里顾白曾经带过时年六七岁和十一二岁的她与商大海在城里玩儿过。按说,商大海对这长辈的印象差不了。
印象里的商冰是个无论如何都特体面的人,他谨慎,平和,善良还一根筋到甚至单纯。便是用了光风霁月这样常出现在来形容贵人的词汇也不足为奇。
在家坐炕沿上读书时,林卿茗总会不经意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模样,他温和的眉眼和出尘身形。
林卿茗很小就观察过,男子身形体态与行事感觉种类分很多,而大海的一举一动便充满着小心与细心。
邻里街坊面上都说那商大海老实又聪慧,对人对事儿连句重话都不会说。背地里也都说,这小子没有“男子气概”,总归不好。
年幼的林卿茗不知何时便不这么认为,甚至不止一次破了自己高深莫测的相,迎上邻人同他们争论。
……算是做营生养除开习惯,一想到某个人的时候首先会想到的是一个人的故事和风评而不是她林卿茗曾经与这人相熟的日子里,自己所感所知的情绪。
这情绪又像那拨云见日的神手,勾得她又想起了娘,娘说过……娘说……娘……她说过什么与林卿茗方才心中所思有关的事儿吗?
似是没有的。
但思绪就是如此无理地叫她将那人从记忆的风暴中打捞起来。
思及此,林卿茗终是搁下书本,长叹一声,引得趴坐炕梢儿狗眼迷离的狗儿抬头观瞧。
胸口一阵如冬日上冻的湖面一样令人刺痛的冰冷感闪过,抽痛使她不得不略微蜷缩身体。
她心中有股冰冷的火气。
像是刚加热过那么一锅酸水又放凉的诡异。
许是自小不缺爱的孩子对情感不那么在乎,又或者求生占据日子的大头,总之林卿茗几乎从不给自己停下来斟酌情绪的时间。
想一溜十三招也得不出什么法子定性现状,日子还得过,节还得过。
对,节还得过。
海谕节不如大年那样一过七八天,又团圆又热闹,环海神巷那一圈聚落的人无外乎出门拜神,因此每当这日子人们也大都不会在家待着。
人全出了门,房前屋后清静了不少,仅剩那抽冷子——还是北瀛话——来的几声不知道谁家狗叫,房后掐架的野猫与不知为何晌午打鸣的公鸡外,没有一句人声与人气。
昨天夜里才坍塌的墙壁这时候也没有像清晨那样多的邻里街坊上去瞧热闹,正适合林卿茗去细细“踩盘”。
跨过后院园子栅栏,便到了一窗之隔的商家。
“嚯——不论来多少次,大海家还是这么大。”跨过坍塌的石土堆,林卿茗猫着腰走进低矮并被灰尘与蛛网布满的敞开放着几年的大门进了院子。
即便是只来串过几次门,但印象里商家和商大海一样,比自己更体面也更“出尘”——每次想到有关商冰的往事,林卿茗脑海里总只有“体面”“温柔”这样的字眼,仿佛这人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名为“美好”的标志。
甚至连那人的长相,在林卿茗念起他时都不是第一个被记起。
“怪了,这破旧程度怎么比十年都没人住的地方还破啊。是不是人为破坏过。”
踏进院中,林卿茗直奔坍塌处内侧。
内侧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泥裂口和裸露出的砖头和院墙向外坍塌的趋势。
以及……暴露出那灰红色砖头上几处明显并不陈旧的白色印记,和一块压在砖边角的,用线缝出“至”字的指甲大小的白色布匹。
林卿茗扒了几下灰,捡起两块完整一些的石块和砖头,夹住那块小白布握在手中,大摇大摆起身从坍塌只剩一半的院墙翻过。
“行,没白来,还捡两块石头回去,冬天压酸菜缸有用,”仗着节日里四周围没人,顺人东西也不避着——反正明天她找人修墙也是她掏钱——“不好意思啦大海,顺你们家两块砖头。”
毕竟是荒废地——好吧,没得解释,她确实在不告而取。
忘了哪年哪月,彼时已然心智成熟的商冰还训孩子般教训过林卿茗,“你啊,孩子心性,道德准则真是灵活。”
只是不知道那烦人又保守的小子知不知道,她如今也是。
……好吧,真落到事上,商大海好似又没有轮廓中那么完美和平和了。
夏夜的北瀛州通常没有和煦的风,轻盈的月与璀璨的星星。
大街小巷亦是只存在为此时此刻而心潮澎湃却依旧粗布麻衣的俗世奇人。
海神的祭典会使得说书唱戏变为世间灯火通明的点缀,仁人志士不过是会为此间喜庆热闹的勾勒。
人似乎应该因彻夜不灭的烛火而幸福,也应该为点蜡烛离人而去的钱财而遗憾。
“我听说啊,那京中的话本子里王公贵族体验布衣生活都会去逛庙会!”
徐大姨的摊子边,林卿茗蹭了个座位坐着,边观察形形色色人等,便腾出一个耳朵听卖货从来瞧心情的徐姨念叨。
闻听此言林卿茗不理解,“贵人专挑有庙会的日子来体验民生吗?问题是庙会也不是普通日子啊,那不是过节么。”
北瀛州话本子不那么好买,林卿茗出了课本外的闲书净是找学堂同窗借的,学堂又不许带太闲的闲书,不少王公贵族秘辛的话本她都没怎么鉴赏过。
“可不。你看这本,说是哪哪朝哪个王爷王妃一堆儿上街……”徐大姨在那一堆不知名货物里翻翻找找,翻出一本得有个百八十手的书册递向林卿茗。
林卿茗接过书册,简单翻两页后,瘪起嘴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徐姨你又借机想挣我钱……”
“哪有的事儿,”徐姨一脸严肃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