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骨师 第6章 第 6 章

冯空带着他的孙子、妻子离开贵阳这件事，直接让封明处于焦头烂额中。

原本他信誓旦旦跟客人说好能办下这件事，但距离冯空他们失联已经过去了十天，躺医院里的小孩都成了植物人，只能靠着昂贵的医疗设备吊命。

这还只是稍微好的情况，事实上，小孩呼吸随时会停止。

现在男孩的双亲都盼着冯空等救他们宝贝儿子的命，孩子的父亲甚至加钱加到两千万。

可封明不再像来之前一样爽快应下。

因为他根本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地骨。

冯空他们离开太快了，孩子的碎骨都追不上，以至于封明真的质疑是不是医院写错冯琛亮的出生时间，冯空的孙子真不是合适的骨头。

封明焦急，现在为了眼睛能更清晰地看到踪影难测的碎骨骨印，只能每天往自己手腕上割一刀，让自己陷入虚弱状态，才敢往外找。

第十二天，他找到碎骨骨印，在安顺市的汽车站里，但很快遁入来旅游的庞大人群中。

第二十八天，他追到铜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碎骨钻入前方的旅游大巴不见了，委托者的父母打电话来告知孩子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封明冷着声音，叫他们不顾一切都要将病人带到铜仁。

地骨不能离人体太远，只能人为地将两者的物理距离缩短，尽量拖着小孩的命。

第四十天，小孩躺在铜仁的医院里，有几次呼吸都骤停，又被医生救回。

但医生已经断言，离世是这几天的事了。

委托的客人刚愤恨地一边责骂他，一边哭喊着，他们责怪封明没有把握，却给出空头支票，又让他们的孩子在离世前还要这么折腾受辱。

封明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知道从小孩出事那天算起，到今天，地骨就带着魂魄离开肉身四十七天，还有两天的时间就会魂飞魄散。

封明颓丧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到责怪他的哭吼声离开了，才敢抬手揉搓自己的脸。

一双棕色短靴出现在他面前，他抬起头，看见来者是常意禾，也没空与她斗气。

“我出去找骨时，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他问。

常意禾拿出一袋补气血的人参饮料，递给他。

“天天划拉自己一刀，也不觉得瘆得慌。”她平静地坐在封明的边上，“喝一袋补补血气。”

常意禾放空似地望着对面的白墙。

“他们能怎么为难我？我们都是事解决了才收钱，说起来，这一路更像他们白嫖我们。”

“谁让我们不是协会的……”封明立马回了一句，但说完后又悻悻地闷着不说话。

过了会儿，封明撕开袋子，一边嘬着饮料，一边主动说话：“真是奇了怪了，我从未有看错地骨的时候，包括以前那次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按当时碎骨骨印这么亲近冯空家的情况来看，怎么不是他们家呢？”

“而且这么多天下来，碎骨跑的路线，太像追着人跑了，恰好冯空他们举家逃跑，不就是追着他们跑么……”

封明喝的速度减慢，嘟囔：“看来就是他们家了。”

“不过，谁教他们用假时辰骗我的？仔细想想，冯空那天与我见面表情就有些怪，太快相信我的话了，就像提前预知了一样……”

封明慢慢放下袋子，转头眉头紧锁盯着常意禾。

常意禾也转过来，淡定地承认：“没错，是我提醒的。”

“你有病是吧？”封明下意识怒骂。

常意禾慢慢抹开溅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看着对方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她。

“小禾，你这是故意在耍我，还是想报复我？”

“嗯。”常意禾应得爽快，“都是。”

“我向来就不是很信你，我查过接这单子前，你在澳门欠了1000万赌债，我知道赌徒有多可怕，阿婆被你连累多次的经验还不够我看么？”

“再加上你有过强行换骨的前科，你让我怎么信你？”

她轻声地问，但眼神充满锐利。

“明叔，你的那套理论是不对的，我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替人家做选择。”

“我把路放在冯空面前，权衡利弊的事由他们自己思考。”

“我们只是交易的工具，别把自己当人来劝他们。”

封明听到这些话，直接气哼出声。

“好、好、好……要是师姐看到你这么积极地混一行，估计今晚都从地下跑回来，站在你床头死盯着你。”

“你真这么尽责去当，以前就别摆出那么厌恶这一行的姿态！”

封明恼怒地盯紧常意禾。

“还有这次我没有想过强行换骨，哪怕我还不上这1000万！小禾，师姐没教过你别乱揣度人心吗？”

封明将她刚给自己的药袋子，用力扔在她脚下。

棕黄色的药液溅湿她的靴子，洇出深色的圆痕。

封明愤怒地离开。

长廊很快恢复安静，常意禾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一句：“阿婆的骨都没了，她又怎么来找我？”

……

常意禾独自离开医院，但当她走出医院时，外面下起了中雨，裤兜里放着的手机传来震响。

她一边觑着雨势，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来电显示。

与数十天之前的初见后不同，这一次，她选择了接通。

“喂。”

“大师，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现在就带着亮亮找你，求求你帮我们寻一条活路吧！”

冯空的哭喊声在话筒的另一边失态地响起。

常意禾伸出手，掌心向上，看着坠落的雨水溅开成朵朵透明碎花。

“好。”

“只要你考虑清楚，就带着人过来，地址我发给你。”

常意禾挂断电话，将张开的掌心收拢，像是握住了碎掉的雨水。

……

第四十九天，一身全是汗的常意禾从殡仪馆里走出来，外面的雨从前天起就一直下个不停，现在外面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封明神情复杂地离开靠着的墙壁，他朝她走过去，低声问：“换好了？”

“嗯。”

常意禾应了一声，但眼神始终落在坐在微湿的台阶上的老者。

对方正捧着一个骨灰龛，茫然地望着外面的雨。

常意禾拒绝封明的搀扶，她慢慢地走到冯空的身边，艰难地坐在他的身旁。

“亮亮的身体现在准备火化，你要进去看么？”她轻声问。

冯空扭过头，连带着他怀里紧紧捧着的骨灰龛也转了过来，他的眼泪唰地流下。

常意禾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骨灰上写的“亡妻李湘玉”几字。

她喉头涌上很多话，但最终只能说出零星几字：“节哀顺变。”

“我说服了客人要起一个小名压住小孩的命格。”

“如烈日炽亮，他的小名还是会叫亮亮。”

冯空哆嗦着嘴唇，感激地说：“谢谢你，常小姐。”

冯空抖着身体站起来，一脚一步，准备看孙子的最后一面。

常意禾没有跟着起来，她望着面前又渐大起来的雨，话语被水雾裹挟。

湿哒哒的，重到能坠入人心。

“冯叔，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港城？”

“那家人很感激我们，说不定日后会经常来看我……”

冯空顿住了脚步，他说不出话来。

但是在他对面站着的封明，清晰地看到话落地的这一瞬间——

冯空泪流满面，正用力地、不停地点头。

……

四年后，港城新界。

一个脸庞彻底长开，更显精致的女人窝坐在种满花草的小院吊椅上，她微垂着头颅，长长到腰侧的卷发随着微风，飘拂到她的脸侧，她随意地勾起，残留几丝勾勒她的侧脸。

女人看着手上的书页一会儿，才慢慢地掀到下一页。

小院后方的屋里偶尔有走动声和说话声，但他们都不会主动打扰安静看书的女人。

直到院子外紧锁的大门外响起电铃声。

女人放下书，眼神望向大门。

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脚步声，那人已经头发花白，身体比三年前佝偻了一些。

“常小姐，今天是亮亮……过来的日子对吧？”

常意禾“嗯”了一声，又垂首将注意力放在手上的书。

“冯叔你去开门吧。”

她像是这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关似地说话。

冯空欣喜得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快步往门前走去，他打开了大门，迎接一个与他孙子完全两个模样的男孩。

男孩又见是这个爷爷来接他，下意识弯起了嘴，礼貌地问好：“爷爷好！”

冯空的眼眶酸胀，摸了摸高了许多，快要有他一般高的男孩的头顶。

“亮亮又来看常小姐了啊？”

男孩兴奋地“嗯”了一声，视线移到不远处看书的女人，“意禾姐姐，我爸妈让我来拜访你。”

“你看我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亮亮开心地想往常意禾那里冲去，忽然边上的草丛，站起来一个握着除草剪的男孩，男孩留着一头寸头晒得黢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亮亮立即刹住脚，他眨巴着眼朝男孩小声喊了一句：“小丢，你也在这里啊。”

常意禾撇了眼待人冷漠的小丢，没说话，站起来往屋内走去。

亮亮自然而然提着礼物追着常意禾，冯空心系孙子，也跟在他身后。

而拿着除草剪的黑小孩也跟在后边。

乍一看，就像一串糖葫芦串在领头的常意禾的后边。

坐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喝茶的封明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

“小禾啊，我感觉你日后开家幼儿园也挺有前途的。”

“冯兄弟当厨师，我教数学，阿兰教拼音，你是园长，完美。”

常意禾回了他一个冷眼。

“封爷爷。”亮亮礼貌地问好，随后张望，“兰阿姨呢？”

“出去买菜去了，待会你留下吃饭啊。”

“冯叔，你帮亮亮提一下东西。”常意禾的声音该盖过封明的话。

冯空感激地看了眼常意禾，带着亮亮往置物房走去。

封明笑眯眯地目送两爷孙出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拐弯消失。

他摇头晃脑地感叹：“小禾啊，你说当时老冯果断点就不会闹出那么多事出来，最终还不是要亮亮的地骨换到别人身上，只能每次等他来，喊捏造的小名称呼他，真是可怜……”

“谁都没想到他妻子身体糟糕成这样，碎骨爱跑他们家是有原因的。”常意禾平淡地说了一句。

封明叹了一声，又抿了一口茶：“真是造化弄人，只是要用赔一条命来明白命运的无常，这代价也太大了。”

常意禾不可置否，她的目光落在封明抿着的茶水中。

“你偷偷泡了我的大红袍，欠我的500万里再加上五万。”

封明立马将杯中茶水全都灌入口中。

“小禾啊，你明叔我这几年已经很努力还欠你的钱了，平常为你忙前忙后，你怎么不体谅下我这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连稍微抿一口都被你指责，你不能这么刻薄地对待老人家的。”

“这一口已经一万了。”

封明梗起脖子：“那我接下来拼命工作行了吧？！我就不信我这一万喝不起了，哼！”

“有个客人托关系找上我，说他的朋友最近天天做噩梦，每天都梦到自己的骨头被一头蟒蛇吃光了，但实际上他都居住的地方都没有蟒蛇，身体还好好的，哎，这福建老板迷信，虽然没出事，但还是想搞个明白。”

“要是完成了，这单子价值200万呢，我能分90万了吧。”

“可以，这次叫上小丢，年纪够了，要学点东西。”常意禾平静道。

封明望向默不作声，干站在常意禾斜后方的黑小孩。

“小禾呀，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压榨童工？”他语重心长地劝说。

……

冯空的故事后面会慢慢穿插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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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