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狗启示 第5章 每个人的“别处”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喂。还没聊完吗？莫小叶再下面等你。”

周奕扬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阔步向前轻轻拉起苏星遥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带，自己反应过来时都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这一幕，苏星遥绝对不会意识到，段晨煜居然比周奕扬矮整整一个头。

她躲进周奕扬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朝段晨煜递去一个无辜的眼神：“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的事就到此结束吧。”

说罢，她扯扯周奕扬的衣角，周奕扬也低头看她。

午后的日光斜照进网吧里，空气中的烟尘在阳光中有了形状，狭窄的走道里，周奕扬牵着苏星遥的手腕，在段晨煜和他朋友几人奇异的目光下，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周奕扬就这样牵着苏星遥走了一段路，直到完全远离了今朝网吧所在的主街。苏星遥忍着笑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小叶呢？”

周奕扬停下脚步，回头：“不在这。”

“什么情况？”苏星遥挑了挑眉，眉眼间尽是玩味的神情。

“你难道猜不到吗？”周奕扬将目光移开。

苏星遥清了清嗓子，晃了晃自己仍被紧紧握着的手。

那是一只很纤细的手腕，皮肤细腻柔软，周奕扬的手可以轻松地圈握住，感受到晃动，周奕扬才如梦方醒般松开手。霎时，红晕从他的脸颊蔓延至耳尖。

“不好意思……”他尴尬地抓了抓脑袋，眼神落在街边的小店，路上的行人，来往的汽车，就是不敢看她。

苏星遥看着他的反应，倒是被逗得忍俊不禁，她“扑哧”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周奕扬皱着眉偏过头去。

“没笑什么。”就这么说着，但苏星遥嘴角的笑意依旧是溢了出来。

“没想到你看着清清瘦瘦的，力气倒是挺大。”苏星遥抬起手腕，另一只手装模做样地揉着。

“弄疼你了？”周奕扬闻言，紧张地回过头，视线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那手腕上果然有一道红痕。

“我才没那么娇弱呢！”苏星遥笑着将手藏到身后，蹦跶几步走到他身边。

“我说，你有没有点安全意识？”周奕扬朝她瞥一眼。

“我很有安全意识啊。”苏星遥笑得双肩颤动起来，“网吧老板是我朋友，他一直在前台看着呢。”

这下轮到周奕扬红着脸尴尬起来。

“我说，周奕扬，我没想到你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她模仿他的语气，笑意更浓，眯起眼睛，用探索的目光朝周奕扬看去。

“我这不算管闲事吧。”他迎上她的目光。

“嗯！是我说错了……”苏星遥笑容明媚张扬，“你这是——”

她哄孩子般地拖长语调：“你这是乐于助人、见义勇为、足智多谋、拔刀相助、行侠仗义……”

“……”周奕扬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浑身烧了起来，“我只是觉得，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当然啦！”苏星遥俏皮地在胸前拍拍手。

“今天阳光很不错啊！”阳光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苏星遥将身体沐浴在暖和的秋日里，夕阳将两人染成金色，她看向周奕扬，笑容和日光一样灿烂耀眼。

“为了庆祝我们的友谊，一起去吃个红豆冰吧，怎么样？”

潮汐甜品的红豆冰在碎月湾十分有名，哪怕不吃甜点的周奕扬都略有耳闻。

“看看想吃点什么。我请客！”苏星遥将餐牌递到周奕扬面前，“我觉得红豆冰最好吃。”

“那就红豆冰。”周奕扬浅浅点点头。

苏星遥笑了笑，叫来服务员点单。

“这里可是碎月湾的约会圣地。”等甜品的过程中，她朝他介绍着。

听完这话，周奕扬转头张望，店里果然坐满了一对对男女。

周奕扬收回视线：“你经常来？”

“嗯——”苏星遥托着腮想了想，“也不算很经常。大概三四次？第一次点了一份草莓冰，超级酸。”说着，苏星遥的五官皱了起来。

“哈哈哈……”周奕扬被她毫不修饰的表情逗笑了。

“哇塞，你居然笑了。”苏星遥惊讶地瞪着眼睛，“你平时真的很少笑，经常板着个脸。”说着，她又把表情都收敛起来，耷拉着嘴角模仿着周奕扬不笑的模样。

“我哪有这样？”

“明明就有啊！”

两人幼稚地争辩着，红豆冰也适时地端了上来。在一个小碗里，颗粒饱满的红豆混杂着牛奶刨冰堆成了一座小山，炼乳浸润在红豆与刨冰的间隙里。

周奕扬先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放进嘴里。浓郁的炼乳包裹着清爽的刨冰与软糯的红豆在嘴里迸发出香甜的气息，确实很美味。

周奕扬正欲开口夸赞，只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确实很美味！”

周奕扬触电般微微怔住。

“是吧！我早就跟你说了！好久之前我就想带你来吃了！”一道陌生的女声。

“前段时间下班太晚了。”男人无奈道。

“我知道——我没怪你！你上班辛苦啦！”女人温柔地撒着娇。

“怎么样？怎么不说话了？”苏星遥将手放在周奕扬面前轻柔地晃了晃。

周奕扬这才回过神来，他挤出一丝笑容，答道：“好吃。”

苏星遥皱着眉打量着他，她没有因为他的肯定而开心，反而关注到他煞白的脸色：“你怎么了？中暑了吗？”

周奕扬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他推开面前的冰沙，让自己和苏星遥之间没有障碍物，之后俯身向前。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苏星遥也将脑袋朝他靠近。

周奕扬压低声音道：“我们后面坐了几个人？”

苏星遥疑惑的目光跃到周奕扬身后：“两个人。”

“一男一女吗？”

“一男一女。”

“看着多大？”

“大概……三四十岁？”

“长什么样子？”

“女的……很深的双眼皮，塌鼻梁，嘴唇很薄。”苏星遥观察着，“男的……眉眼很立体，眉毛很浓，鼻梁很高……眉眼和你……”

她没有再描述下去，而是收回目光，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奕扬。

“我妈是单眼皮。”他喃喃自语这么一句。

“你还好吗？”苏星遥担忧地看向周奕扬，她试探地问道，“我们走吧？”

周奕扬不说话，只是呆滞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察觉到他的异样，苏星遥牵起他的手外走，他的手也异常的冰冷，感受到苏星遥指尖的温度，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反握回去。

苏星遥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走吧。”

走出潮汐甜品感受到室外的阳光，周奕扬的肌肤才恢复了些许温度。周奕扬任由苏星遥牵着手，机械地往前走着。绕了好长一段路，苏星遥在一间不起眼的灰色房子前停下。

这栋房子坐落在街区的尽头，远离了闹市的喧嚣，是一栋很不起眼的建筑。

“这是我家。”苏星遥开口说道，扭头问他，“怎么样？要进去坐坐吗？”

苏星遥笑了笑，没有给周奕扬犹豫的时间，几乎同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利落熟练地打开那道略有些锈迹斑斑的铁门。

“放心，我爸妈不在家。”她率先进屋，脱下鞋子，回头朝周奕扬说道，“不用脱鞋了。”

周奕扬迟疑着迈进了房子。

这是一座和苏星遥的气质完全不符合的房子。屋内不大的客厅，客厅内摆设着简单的几件家具。配色浮夸的条纹撞色沙发、红棕色的红木茶几、浮夸的象牙白欧式餐桌……房子里过于混乱的搭配和眼前这个美得太统一的女生完全找不到任何关系。

思索间，苏星遥朝他递来一杯水：“怎么？不像我家？”

“嗯，不太像。”周奕扬接过温水仰头喝下，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两人在沙发两头坐下。

苏星遥笑笑，并不在意。她往沙发上一靠，看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建这座房子花光了我爸所有的积蓄。建好之后，他发现没有钱装修了。沙发是我伯伯家换下来给我们的，茶几在废品站捡的。”她好像在描述别人无关要紧的故事，语气里没有起伏。

周奕扬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格格不入的家具。

“我们家甚至没有多一双拖鞋，因为根本不会招待客人。”她自顾自地说着，又温柔地补充道，“你是第一个。”

“……非常荣幸。”周奕扬缓缓转过头，迎上她的目光，“比起那些看似完美的地方，这里反倒真实很多。”

苏星遥眼眸闪烁，她站起身往房间跑：“等我。”不一会儿，她捧着一个略带锈迹的曲奇饼干铁盒子走了出来，走到周奕扬身边坐下。

在周奕扬的注视下，铁盒子缓缓开启，看着里面一沓沓叠放整齐、保存完好的纸张，周奕扬微微愣住了。

“这是……房产广告？”盒子里的东西完全出乎意料，周奕扬不可思议地开口。

“嗯！”苏星遥带着骄傲的翘起尾音。她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张张房产广告，彩色的铜版纸上印着各式各样风格的房子，装修或温馨或简约的房间。这些传单在长期的存放下变软，某些地方也似乎因为多次的抚摸而掉色，她继续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家是什么样子？刷什么颜色的墙？铺什么样的地毯？沙发是什么材质？沙发上放怎么样的抱枕？”

“有时候我觉得，人就是靠着对‘别处’的想象活着的。”她抬起眼，温柔地笑着，目光清亮地看向周奕扬。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哑。

原来周伟民渴望的是那样的“别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