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连绵的峰峦披着黛青色薄纱,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他以后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女子接过递过来的茶水,瞥了一眼又放下,“苦味都冲脑门了,你喝不出来吗。”
“我不喝。”
乐余一时语塞,抽了口凉气言归正传,“尽快取得他的信任,待他交付出所有的真心,再给他一刀,尘缘一了他能看破情劫,便算是渡劫成功了。”
“那……如果看不破呢?你促成历劫之事这么久,就没有例外吗?”
“如今历劫只是投下一半神魂,另一半神魂会理智的告诉他怎么做的。”
这么说在此之前就是有的了,没遇上劫失败了的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这些看不破的也不知结果如何。
禾隹若有所思,“你说他为什么要来凡间历劫?”
乐余道,“无非是为了累积修为、修身养伤、悟得大道,当然也有一些受惩罚的神仙,不过这一类不需要我们管,理凡会给他们安排好一生。”
小王爷是哪一种?禾隹不受控的望向屋内,眉峰凝起,眸光暗沉如夜。
乐余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凡人的躯壳里只有他一半神魂,这一半神魂爱上你,不代表他本身会爱你。”
“我知道,怎么了?”
“禾隹,你好像一下子变沉稳了,都不像平时的你。”
“乐余,你说……事情要怎么结束才好。”他不想伤害季康安,也不想……
乐余定定的看着他,“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她走后,禾隹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还没来得及吐口气,屋内传出来细碎的声响,他又赶紧跑了进去。
素雅的房里暖炉正旺,昏睡了两天的人终于醒了,修长手指遮着眼,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
“这里是哪?”小王爷声音干哑。
禾隹走到床边坐下,张口就来,“我家。”
“你……谁让你擅作主张带我出来的,我要……”
季康安挣扎着起身,禾隹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回不去了,皇帝派人夜烧王府,是我将你从火堆里救出来了,回去你也只能看见一片灰墟。”
是了,在昏迷之前他是看到火光的,也知道有人给他下了药,季康安晃了晃发疼的头,“他要是发现我跑了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想连累你……”
“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的理由吗?”禾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心,这里很安全,没人会找到我们的,你自由了。”
小王爷抬头,懵懂的看着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有机会能离开,也不敢相信能获得自由。
他应该死在王府里,这样他的爱人才会自由……
突然想到什么,他猛的揪住禾隹的衣袖,“房伯呢?”
禾隹沉默,看着他的眼睛又不敢说谎,只能老老实实道,“他不愿离开王府,留在那里了。”
季康安抬头看着他,远山一样的眉蹙着,眼里蓄满了泪水,盛不住了一颗颗落下。
禾隹顿时慌了神,“别哭,房伯说了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皇帝要杀的人是我……大火因我而起。”季康安声音颤抖,透着凄绝的气息,眼泪几乎控制不住。
因为自己造就了亲近的人死亡,不管是不是他放的那把火,他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小王爷从未这样失态,禾隹不禁想到他曾经是个不明世道的幼子,他父母逝世时他是不是也是这般撕心裂肺,那时候没人在他身边,他是不是只能独自舔舐伤口,让自己慢慢好起来。
微凉的泪水滴到禾隹手上,他的心口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酸涩的钝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目光落在那人苍白的面容、颤抖的肩膀上,恨不得替对方承受所有伤痛。
“你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禾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胡言乱语道,“你还有我!告诉我,你现在要什么,我都给你……”
季康安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肩头剧烈颤抖着,压抑的抽噎着,喉咙发出低哑的嘶吼。
“别哭了,我求你别哭了,只要你不哭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怎么哄都哄不好,季康安困在自己的悲伤里,禾隹知道这种被悲伤吞噬的痛苦……
他的手指蜷缩又松开,想触碰却怕惊扰,只能在原地手足无措,满心都是潮水般翻涌的疼惜与无力,他甚至开始怨恨自己的无能,心中第一次升起挫败感。
哭的厉害的季康安止不住用力咳起来,鲜红的血从嘴角呕了出来,沾上了他白色的衣领。
满目的红让禾隹有些暴躁,他不敢发火,不敢宣泄,只能心疼的亲吻小王爷的饱含泪水的眼睛,脆弱的眼睫在他唇边颤抖。
在小王爷的哭声中,他喉咙发出乞求的声音,“季康安,别这么对我,你这样比杀了我还难受……救救我好不好,求你了……求求你了……”
“禾隹,禾隹……”
“我在。”禾隹反复蹭他的脸颊脖子,低声求道,“别哭了,对我好点吧……”
小王爷捧着他的脸,看到俊美的脸上浓的化不开的哀愁,像在经历死劫一般,生生被痛苦掐住了喉咙。
季康安眼泪还是停不下来,却比刚刚好了一些,眼尾红红的寻找安慰,“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禾隹紧紧抱住他,一下下顺他的背,“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哪怕是死。”小王爷反抱住他,在他怀里抽泣,脆弱的人仿佛一捏就碎。
禾隹双臂用力,想将人揉进身体里,他不想这么贪心的,是季康安在勾引他!
季康安的眉眼、鼻子、嘴巴、身体就是故意按照他的喜好雕琢的,就连身上的味道也是他最中意的。
所以他生来就该是属于他的……
“你睡了很长时间,饿不饿,我买了你爱吃的。”
小王爷哭的有点累了,趴在怀里迷迷糊糊的没有回答,禾隹腾手,在尽量不动身子的情况下倒了一杯水,不动声色将延益丹放了进去喂到他的嘴边。
怀里的人却一动不动,眼睛有点肿,好像又要昏睡过去,禾隹真怕他挂了,低头喝了一口水嘴对嘴喂给他。
季康安没睁开眼,像幼鸟喂食一般喝下水。“吃点东西?”
“……吃不下。”
“你身体受不住的。”
小王爷不接话,禾隹无奈只能陪着他,就这么僵坐了一夜,后半夜不知道是做梦了还是怎么了,他喘息的厉害,禾隹从衣领伸进去一摸,身上全是冷汗。
直到第八天,季康安的精神才好了一些。
这些日子禾隹不熟练的伺候他穿衣吃饭,生怕哪里伺候的不好他又要哭,一颗心始终提着。
“我自己来,你也坐下吃吧。”季康安接过他手里的碗,慢慢往嘴里送。
食物的味道并不怎么好,他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被禾隹捕捉到了。
禾隹赶紧找补,“我还买了糕点,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用了。”季康安摇头拒绝,他的脸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眶周围一片青灰,睫毛还凝着未干的泪,在眼下拖出深色的水痕,与被揉得发红的鼻尖连成一片。
即便如此,他却反过来宽慰禾隹,“饭菜挺好的,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我之间没必要生分。”
“嗯。”禾隹听话的点点头,顺从的在他旁边坐下,捞起一个鸡腿开始啃,“那你想吃什么就直接告诉我,我下山给你买。”
“要很长时间吗?”季康安握紧手中的筷子,纤薄肩头微微蜷缩,蹙着的眉间实在惹人疼惜。
“不会,我腿脚快,但你要是不想我去,我就不去,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禾隹冲他笑了笑,啃完鸡腿舔了舔手,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你平日里爱玩的东西我也带出来了。”
他起身从外面拿进来一个大包裹。
小王爷掀开一看,除了书籍,连棋盘也带出来了,翻了半天就是没带棋子。
在翻到一本书时,季康安脸突然一红,“你、你看过了?”
顺着他的指尖禾隹看到了那本书,脑子一紧,当时没注意,竟然把它也带出来了,此刻他脚趾尴尬的要抠地,面上却依旧装傻,“看过什么?”
“没什么?”季康安松了口气,快速合上包裹。
寒风褪尽凛冽,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为了哄小王爷开心,禾隹搞了一把花种撒在墙角,没多少时日便开始抽芽了,不到半月就长了不少枝叶,有的甚至开始牵藤。
日子总算稳定下来,季康安情绪也慢慢好转,山中消息滞涩,没了凡尘俗事的叨扰,倒也过得快活。
只是一到天黑,季康安就粘人的紧,生怕他会跑掉一样,趴在他身上就不肯下来,禾隹怕他多想伤心,只好都由着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春分这日,禾隹从山下买了不少好东西,怕人在家等的急,他一路都是跑着的,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看到了抱着不知从哪采的花的小王爷。
那花开的潦草,实在不怎么样,但在季康安手里那叫一个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