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望果然没想过放过她。
这些日子沈汐鸢在昭景侯府,沈荣望没有机会继续下毒,且有渝枫配的药压制毒性,她的身子骨比从前强健些。但经久累积的毒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沈汐鸢没跑几步,心口便一抽一抽地疼,如同鞭笞,她便止不住地咳起来。
眼看着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越来越近,沈汐鸢却处于下风。她不能再落到沈荣望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沈汐鸢破釜沉舟,心一横,打算装疯卖傻闹出点大动静。
一方面,沈荣望此人虚伪,好颜面,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的丑事自然是不愿意闹大。
再者,事情闹大了,自然就传到昭景侯府了,她那位义兄那般嚣张的性子,就算不是为她,为了昭景侯府的颜面,想必也会有所动作。
不过,想起祁昀祐平日里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
沈汐鸢忽地觉得心里没底。
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路了……
早知今日,她该提前防备些的。
就在沈汐鸢撕心裂肺的痛斥即将脱口而出之时,她被一只手拉住。
是一位女子。她一手牵着沈汐鸢,一手朝着身后的追兵撒了一团迷雾似的白粉。
追兵的眼睛沾到了粉末,脚步就慢了下来,满嘴气势汹汹地咒骂。
沈汐鸢本挣扎着想要挣脱的手僵住了,就任由身前之人紧紧抓着。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拉着沈汐鸢义无反顾地朝前方奔去。
虽然身前之人留给沈汐鸢的是一个背影,可前世种种过命交情,她还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两只手紧紧相依,带着春和日丽的暖意,仿佛给沈汐鸢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所有的疼,所有的累,所有的无能为力,所有的挣扎,在她认出逢霓的瞬间即刻化为了耳畔的清风、碧空的柔云。
沈汐鸢没有挣脱开,任由她拉着自己逃离。
待到一处分岔路口,追兵还没有追上她们时,她拉着沈汐鸢走向角落,扳动墙上的机关。
一道窄窄的暗门映入眼帘。
沈汐鸢清楚,那是通往辞尘楼的暗道之一。
前世她常常穿过这道暗门去找逢霓。
可是今生……沈汐鸢气喘吁吁,抬眼望向身侧站着的姑娘……
她也正望着沈汐鸢,像是在看一位似曾相识的故人。
隔着一辈子,现在再看到故人的容颜,平静心海依然汹涌澎湃。
“逢霓”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沈汐鸢真想抱一抱她,像故人诉说种种遭遇。
只是……
上辈子她害得逢霓那样苦,今生如何能再牵连她?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我今日出门只带了这些银子,全都给你,聊表谢意。”
沈汐鸢不忍再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掏出了钱袋子,一把塞到逢霓手中。
故人相见,却不相识。
沈汐鸢心里怪怪的。
“等会儿再说这些吧。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你如果信我,就跟着我走。”
前有狼后有虎,沈汐鸢站在原地,平复自己的呼吸,逼自己冷静下来。
算了,还是先躲开沈荣望再说。
一番权衡之后,沈汐鸢还是跟上了逢霓。
缘分多神奇。
上辈子她们初遇时,是沈汐鸢对她出手相助;这一世,她不愿再牵连她,可兜兜转转,两个毫无瓜葛的人还是碰上。
一时间,她不知是该感慨造化弄人,还是该敬逢霓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助。
*
“姐姐,我很吓人吗?”
在暗道里,沈汐鸢始终与逢霓隔着一点儿距离。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沈汐鸢。
暗道里黑漆漆的,只有零零星星几盏灯发着幽幽的光。沈汐鸢站在暗处,看着微弱的光映着故人熟悉的脸,眸子里似有万里星河。
“不……不吓人。”
她是逢霓啊,怎么会吓人?
逢霓不解地眨了眨眼:“那为什么姐姐在我身边这么紧张?”
因为有愧于心,无颜接近,不愿祸害。
沈汐鸢想,这辈子一定不要再连累她了。不要再让那个活泼如暖阳的姑娘愁眉苦脸,不要再害她丢了一身少年气,被迫奔波,身陷险境。
沈汐鸢用余光偷偷打量故人的容颜,心里却又酸又涩。早已下定决心远离,可猝不及防地遇见,记忆犹新的滋味叫人变得贪婪。巴不得时间能够停留在眼下的岁月静好,不然漫漫一生,相逢只能在梦中。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惊魂未定罢了。”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会对我一个陌路人出手相助?”
“这个嘛……”逢霓眼珠子一转,低头思索一番,“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你前几日与楼主交易时,我就在角落盯着你。不过……从你的角度,应当是看不到我的。说来奇怪,我们明明素不相识,可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就好像……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沈汐鸢轻描淡写道:“世间容貌相似、性情相近之人数不胜数,觉得似曾相识也是见怪不怪。”
“可是姐姐很合我的眼缘,今日我又遇到了你,这是不是上天注定我们有缘呢?”
逢霓说着,眉开眼笑,叫人想起芬芳扑鼻的白栀子。
沈汐鸢好久都没有看到过她这么笑了,纯粹的、无忧无虑的由衷的笑容。
余光里见到,便叫人鼻子一酸。
沈汐鸢偏过头,不想让身边的人捕捉到她的异样,于是狠一狠心,平静道:“那群人没找到我该回去了,请问姑娘从何处可以离开密道?”
“再往前走五十步左右就有一个暗门可以出去。”逢霓的声音里不无惋惜。
十五岁的姑娘,随心率性,尚未戴上伪装的面具。高兴与不悦都是写在脸上的,毫无遮掩,热情赤忱。
“姐姐,那你路上小心。”
到了离开的暗门边上,沈汐鸢坚持把身上的银子都塞给了逢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在门开以后走出去。
头也不回。
*
太阳就快下山,沈荣望的势力在暗处虎视眈眈,今日沈汐鸢是无缘拜访神医了。
沈汐鸢从密道回到妙染坊,拍了拍裙角不慎沾染的污泥,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淡定地在藏画室赏了一刻钟的画。
然后从暗格里拾起那幅本想自己珍藏的山水图,便离开了藏画室。
“沈姑娘好雅兴,赏了一下午的画还如此神采奕奕。”
叶泽知还算听话,让他在画室里赏画,他还真就寸步不离地在画室逛了一下午。
“给你。”
沈汐鸢将手上的画递给了叶泽知:“谢礼。”
“我这个人不喜欢亏欠别人。”
叶泽知接过她手上的画,展开一看,竟是柳先生的亲笔。
柳先生的画千金难求,这幅山水图他心心念念许久,却一直没有消息。沈汐鸢却毫不吝惜地拿出来当作谢礼。
她对画可不只是一知半解,不可能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
他今日不过顺水推舟,她就拿出这般诚意……有意思。
叶泽知倒是有些期待,他们联手共谋的那一日。
他故作受宠若惊之态,小心翼翼试探地和沈汐鸢对上视线:“柳先生亲笔……沈姑娘就这样给我了?”
“收着吧。”若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这幅柳大师力作,沈汐鸢当初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一直放在藏画室的暗格里珍藏。今日拿来送人,到底是有些不舍。但是值得。
直觉告诉她,叶泽知不仅聪明,而且知道很多事。
尤其是今日他给她看的那幅画,素不相识之人偏偏拿着一幅人物图到她眼前……
偏偏画上的人,与国师**分相似。
会是巧合吗?
沈汐鸢不敢赌。与其多一个难以预料的隐患,不如多一个可以合作的盟友。
沈汐鸢抬眼望向叶泽知,理所当然道:“不过叶公子应该记得,今日我是与你一同在妙染坊赏画的,对吧?”
叶泽知淡淡一笑,小心收起怀中的画,点点头配合道:“那是自然。”
沈汐鸢满意地点点头,坦坦荡荡地走出了妙染坊。
今日渝枫虽然没有跟来,但是以祁昀祐多疑的性子,想都不用想,暗处一定有人盯着沈汐鸢的动静。
她从妙染坊的暗道离开不会有人发现,但此刻走的正门,暗中盯着她的人可看得清清楚楚,她特意踩点和叶泽知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踏出妙染坊的大门。
有人盯着,沈汐鸢倒是大胆许多,不必像先前那般提防沈荣望的人。
沈汐鸢自然就不必紧赶慢赶,反而可以慢悠悠往回走。
不过回府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买点东西意思意思,以此为借口接触祁昀祐,探一探他的口风。
他那么多疑一个人,倘若真的在屋外听到了叶泽知和她的对话,识破她的伪装、怀疑她的动机……
那可不太好。她得想办法糊弄糊弄。
毕竟一个多疑的人,是不容许身边看似无能的菟丝花露出狐狸尾巴的。
不过……沈汐鸢摸了摸钱袋子,她今日带的所有银子都给逢霓当谢礼了,现在全身上下空无分文……
嘶……她现在撤回脚步回到妙染坊取钱,还来得及吗?
算了,再回去一趟,只怕日后某人对她的怀疑就要加重一分。
实在不行,去当铺吧。身上那么多首饰,先当掉换点钱救救急。
沈汐鸢有一点品质极为可贵——想到就去做。
既然可行,便不会胡思乱想给自己制造虚无的阻碍。
当掉一只银簪,沈汐鸢拿着换来的钱到了酒肆……买了两坛桂花酿。
酒后吐真言。
她倒是要看看她这位兄长埋在心里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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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遇逢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