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的宫殿外车水马龙,贵族们一个接一个行着告别礼,登上马车离开。
而不远处的僻静街角,黑衣金发的少年神色冷漠,静静地倚靠着石墙,拉着马匹等待。
他几乎跟黑色融为一体,除了从帽兜中掉出的一缕金发,和右耳摇晃的十字架耳饰。
他抱臂而站,指节富有节拍地敲击。
他在计算时间。
知道奥佩莎一定会负气去参加宴会,他早早便在这里等待,试图消融他们之间的隔阂。
辛德瑞尔并不想跟奥佩莎产生矛盾的,但他的的确确,一点也不想让奥佩莎参加这个宴会。
除却因为私心不想让奥佩莎回家这点,还有想保护她的缘由。
佩斯交易行想除掉她,原因未知,但肯定与他脱不开关系。
从开始的老霍丽,再到借约翰之手想毁掉她的基业,后面只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残忍。
佩斯交易行的幕后黑手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但他了解。
对,他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找不到这个人。
这么久时间,他也只是听说过这个人,哪怕特地留心去找,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像是不存在这号人,可曾经一些任务的细节又证明这人存在。
没有人是他找不到的,除了这个人。
高智,善于潜藏,极具危险的犯罪鬼才。
哪怕不亲自动手,也会设下陷阱,等待猎物入网。而风波前,都是风平浪静的。
他怎么可能不担忧。
偏偏那个女人不听,也完全看不懂他的意思。
“……啊,这次宴会实在太热闹了!”
“是啊是啊!我还跟那个子爵跳舞了,你看见了吗,他真是英俊呢!”
两道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辛德瑞尔偏了偏头,朝后看了一眼,敲打的手停下动作。
门口进出的人群中始终不见奥佩莎的身影,只有安娜塔莎和杜苏拉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辛德瑞尔眉头微皱,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就你们两个?”
“嗬!”
两人被吓得一哆嗦,看清来者后,杜苏拉脸露狰狞:“你想干嘛!跟个鬼一样站在这,吓得我差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辛德瑞尔依旧板着脸,“她呢?”
“你说母亲?”安娜塔莎撇撇嘴,“可能被那些贵族们拉着谈投资呢。这些贵族,一看到母亲的生意红火,立马把人围得水泄不通。”
杜苏拉也在一旁附和着,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就是就是,我们在里面都快被挤扁了。”
听着她们的抱怨,辛德瑞尔只觉得不对。
时间太久了,贵族几乎都散光了,她到底在跟谁应酬?
约翰?王子?还是——佩斯交易行的家伙。
他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再次开口:“确定?”
杜苏拉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这哪能确定啊,反正我们出来的时候就没看到。说不定母亲正和那些贵族们谈得热火朝天呢,毕竟投资可是大事。”
“母亲从开始就不让我们跟着,或许有她自己的安排吧。”安娜塔莎添了一嘴,接着抱怨起脚疼,“这双鞋可真折磨人,早知道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
什么都问不出来。辛德瑞尔的脸上写满了不耐。
再问下去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掠过两人,往正门大步走去。
“诶?辛德瑞尔,去哪啊?”安娜塔莎高呼道。
自然,她得到的是一个决绝而无言的背影。
“算了,没什么事的。”杜苏拉拍拍安娜塔莎,“我们先走吧,我真的遭不住了。”
安娜塔莎犹豫地看了一眼,点点头:“好吧,我的脚也酸的不行了。”
两人朝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反方向的辛德瑞尔则停滞了动作,调头走回了原点。
在夜色的遮掩下,他放轻脚步,纵身跃上墙头,轻而易举地进了公馆。
落地后,他简单快速地环顾了下四周,寻了个灌木隐藏身形,随后默声呼唤着周围可联系的活物。
贵族的领地用老鼠这样大体积的生物会太惹眼,引起众乱没有任何好处。不消多想,他选择了体积更小,更方便隐匿的虫类。
只是移速慢了些。
不过没关系,他本也没指望虫子能帮他多少,求助它们仅仅是为了快速排查其他地方而已。
他在黑夜中悄悄前行,耳朵微动,捕捉着周围的声音。周围的嘈杂声被他过滤掉,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声音在回荡。
他听到了很小,轻而急促的脚步声。
像是赤/裸着足一路小跑。
辛德瑞尔抬眼望去,是从温室传来的。他立刻调转脚步,朝着温室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温室门口,脚步声没了。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什么猛地揪了一下,本稳健的脚步再也控制不住,开始迈开大步奔跑起来。
随着他逐渐接近声音最后发出的地点,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闯进温室,疯狂地寻找。
在哪、在哪、在哪?
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
扼制不住的疯狂开始不断袭击他的神经,他几乎要被摧毁的崩裂。昔日见过的血腥场面频闪在他脑海、眼前。
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
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
“……唔……”
一道淡到几乎能让人无法察觉的叹息响起,这一声,拉回了辛德瑞尔逐渐失控的情绪。
“!”他瞬间朝声音的方向冲去。
脚步渐缓,他站在声音来源的大树后,喘着粗气靠近。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一截白皙的手腕。
他险些没控制住向前扑去,辛德瑞尔稳着气息,静下心去细听对方的呼吸。
有呼吸,也有心跳。
还有……一股很浓的酒味。
“……呕!”
辛德瑞尔:……
好了,现在还有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味道。
对他这样嗅觉灵敏的人来说就是持续性的酷刑。
辛德瑞尔黑着脸走过去,只见奥佩莎正蹲在地上,面前是刚吐的一滩不可言喻,身子摇摇晃晃的,明显的醉酒状态。
听到脚步声靠近,奥佩莎抬起眼皮:“嗯?”见到是辛德瑞尔,她沉重的眼皮坠了坠,笑道,“你怎么来啦!”
辛德瑞尔木着脸将她拽起来,从进门时就紧蹙的眉峰终于舒展开来,但不是因为放松或是喜悦,而是气到无语,不想摆出任何表情。
她竟然连鞋都喝丢了,十二月的季节光着脚在外面乱跑。
他力气很大,奥佩莎的胳膊顿时被捏出一道红痕。她苦着脸扯着自己的胳膊,哼哼道:“疼……疼……”
“疼?”他冷哼一声,“哪疼?”
她还知道疼?脚都冻成了青紫色,甚至都皲裂了。
奥佩莎仍哼哼着:“胳膊……还有脚。”
“该。”他冷冷撇下一个字,撒开了奥佩莎的胳膊。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跟谁喝的?鞋丢去哪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但看她现在的模样,问了多半也是胡话。
撒开的一瞬,对方的双臂缠了上来。
“你好凶……”奥佩莎不开心地嘟囔,眼角都耷拉了下来,“你为什么生气,你凭什么生气,我明明没错,你才是活该的家伙……”
她语无伦次着,手不依不饶地往上攀,最后勾上了辛德瑞尔的脖子。
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依附的寄托,奥佩莎吧唧两下嘴,脑袋蹭了蹭对方的脸颊,“不凶不凶……好不好?”
手腕触及平时从不外露的喉结,加之面颊上的酥麻痒意,激的辛德瑞尔不由得滚了滚喉头。
更浓烈了。
他本来已经免疫了奥佩莎身上那股异香。
可距离太近了。
近的连她的睫毛,甚至脸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香味毫无间隙地直冲鼻腔,杀光了他所有的愤怒。
辛德瑞尔咬住了嘴唇,像个木桩子一样呆站原地。
奥佩莎没听到对方的回复,又不开心起来。她抬起脸,睁着迷蒙的眼睛,两手扒拉辛德瑞尔的嘴角,强迫他开心。
奥佩莎:“啊……好难看,感觉能把恶魔都吓哭。”
辛德瑞尔:……
辛德瑞尔:“松手。你就在这待着吧。”
奥佩莎的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夸张地瘪着:“你怎么这样!你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她伸出手指不停点着辛德瑞尔的额头,“乖宝宝是不能这样的,你是好宝宝,要听我的话要听我的话要听我的话……”
又来了。
辛德瑞尔只感到烦躁,他猛地擒住奥佩莎那胡乱敲击的手指,重重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奥佩莎的声音戛然而止。
“——感受到了吗。”辛德瑞尔脖子上的青筋忽隐忽现,“还是说,要我进一步证明?”
他忍耐不住了。
就算是违背诺言也无所谓了,他生来就是下地狱的命。
不掺一丝杂质的紫色眸子倏忽间睁大,纯净的让卑劣阴暗的他感到一阵阵的炙痛,像是恶魔被圣水泼洒后的折磨。
奥佩莎直直地看着她,而他,却有些不敢回看。
沉默,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紧攥着的手无法控制地发颤,他突地感到了后悔,还有一股能撕裂他身体的绝望。
告诉了,如何呢,然后呢?
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恶心,竟能对昔日仇敌的脸转变态度,还借着女儿的身份向她索取关怀。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连真实性别和人生都无法掌握的人,怎么可能能给她想要的。
更何况,她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终究要离开。
他一点都不了解她,哪怕尝试去找,去了解,也找不到一丝有关她的消息。
除了那个名字,甚至还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耍他的。
他蓦地想起之前自己的话。
他怕这个女人承担不起他给的痛苦。
反了。
他反倒成了自我沦陷的那个人,无法承担她无意间给的好。
那全都累积成了痛苦。
迟迟没得到回应,辛德瑞尔慢慢地松开了手。
算了。
他垂着头,试图用头发遮挡眼中的杀意。
杀了她吧,他想。
这样就不会被任何情绪纠缠了。他的手缓缓背后,从袖子里摸到匕首刀鞘。
但是——他感觉自己的胸膛上沉沉的,重重的。
低头,奥佩莎闭着眼睛直接埋进了他的怀抱,嘴里嘀咕:“我知道你胸平,不用跟我证明……以后多喝牛奶……”而他冷着眸,逐渐收紧手臂,刀刃抵在她的背脊。
死在他的怀里也挺好的。
“但你不要担心,那个什么……佩斯交易行!就是王八狗屁蛋!你相信我,他们永远、永远……都不能把你带走,然后成为那个什么‘神选之子’……”
“嗯。”他深深看了眼奥佩莎,准备亲手终结他的痛苦。
“所以说……”
他的脸颊被一双冰凉的手强硬地拉下。
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脸颊。
“!”他的睫毛颤了颤,瞳孔骤缩成针尖。
那抹温软来得毫无预兆,他甚至没来得及抽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疏漏。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奥佩莎重又躺回了他的怀抱,声音渐弱,“我会是个好母亲……虽然,我没做过……”
他整个人都僵直住,后槽牙咬得发疼,连握刀的虎口都泄了力,刀刃当啷坠地。
下不了手,完全,下不了手。
曾经执行的任务里,意外是被剔除的词语。
可此刻脸上还残留着那点温软,像根烧红的细针,扎穿了他用冷漠织就的茧,甚至连拔刀的肌肉记忆都被截断。
他盯着脚边的刀刃,像在看件陌生的器物——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识。
他喉头发紧,在脑海反复翻找着曾经看过的书,却找不到任何能说明此刻情况的文本。
从前每道伤口都能归类:左肋有洞穿伤,右肩有反击伤,可此刻脸上那点温意,连类型都查无先例。
鼻息间的香气更甚,浓到他无法进行任何理智的思考。
他的视线下落,停在了奥佩莎冻伤的脚面。
“……”辛德瑞尔吸了口气,弯腰将睡着的奥佩莎搂抱起来。
“……回家。”
还是慢吞吞地来找补一下(怕被当成不/伦情节):
亲脸颊在国外很常见啦,女主完全把男主当“女儿”(即便知道性别也是弟弟),这个吻还挺单纯的,纯哄哄男主。
脸颊!脸颊!脸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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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s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