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弱水在日落前回了那间屋子,她打开窗子通风,那个看着她的土匪就站在窗子口。
浅薄的日头落下,原本阴沉的天更加昏暗。
苏弱水远远看到前面有人从坡上下来,看穿着不似寨子里的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男子,身穿褐色锦袍,手上戴着一个玉扳指,身后跟着几位明显就是练家子的护卫。
“他们是谁?”苏弱水状似无意开口。
那土匪看她一眼,知道她即将成为三当家的娘子,也多了几分客气,“昨夜来的贵客。”
如果苏弱水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晋王殿下。
应该是来谈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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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火离这几日都在寨子里,他给苏弱水送了晚膳过来。
今夜他看起来似乎是有心事。
苏弱水实在是吃不下。
短短几日,她已经瘦了好几斤,脸薄了许多,脸色也不好看,整个人显得越发清冷,跟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似得,没了生气。
这几日陈火离没有在晚上进过她的屋子,苏弱水都是坐在椅子上睡得,这样虽然睡得不安稳,但能及时清醒过来。
虽然这样做也不能改变什么,但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也不错。
陈火离看她不吃饭,眉头皱起,温声哄她,“吃一点。”
苏弱水不想引起他的不愉快,拿起筷子,吃了几筷子米饭,被噎得有点难受,吃上一口茶,也是冷涩的很难吃。
她用了一些就不用了,将筷子放下。
幸好,陈火离也没有继续为难她。
“我已经跟大当家说过了,要与你成亲,这样他们就会放过你了。”
用完饭,陈火离突然开口。
“他们是谁?”苏弱水假装不知。
“我也不知道,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人。不过郡主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陈火离根本就不了解那个晋王,他是个喜欢斩草除根,甚至扒皮挖土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南昌来苏州,就是为了亲眼看到陆泾川的尸体。
晋王又是个多疑的,看到尸体面目全非,心中起疑,再令人调查,果然查出蛛丝马迹,随后抽丝剥茧寻到陆泾川的下落。
一个小小奴隶居然变成了北平世子。
晋王虽然惊诧于这件事,但更多的却是觉得棘手。
杀一个世子为自己的女儿报仇,与北平为敌到底值不值得。
从他出现在落雁寨这件事看来,他还是决定杀了,只是用了借刀杀人的合作手法。
苏弱水蹙眉思考,女人眉目沉静,周边烛光微亮,照在她瓷白的面孔上,像一尊玉质的小菩萨。
陈火离突然倾身过来,苏弱水看到他滚动的喉结,贪婪痴迷的视线。
他朝她伸出手。
一直心怀警惕的苏弱水猛地偏头避开,那只原本准备摸她嘴唇的手擦过她的脖颈,粗糙又用力。
苏弱水感觉自己脖子一疼,她一下将人推开。
“你答应过成亲前不碰我。”苏弱水嗓音颤抖。
脖颈处的疼痛其实很快就过去了,可那股潮湿黏腻的恶心感却挥之不去。
苏弱水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成拳。
陈火离沉了沉脸,深吸一口气,嗅到女人身上的香气,他忍着坐回去,“我们明日就成亲吧?”
屋内安静一瞬,苏弱水突兀产生耳鸣,她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下坠落,心口空荡荡的。
她好像挂在悬崖边,周围都是喧嚣的风声,她伸出手,却什么都攀不住。
看似是询问,可苏弱水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动了动唇,逃避似得起身走到书桌后面,拿起毛笔开始写字。
陈火离是个土匪,他不识字,可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开口说想要笔墨纸砚消磨时光。
他就给她弄来了,连书桌也是新添置的。
陈火离见她不说话,站起身来,脸上隐约显出戾气,衬得那张阴柔清秀的面孔多了几分扭曲的阴暗。
“好。”
女人突然开口,答应了。
陈火离脸上戾气消失,显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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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简单粗糙的房子被布置一新,红绸挂满屋子,桌上铺了红布,床褥也换成了漂亮的鸳鸯被。
一双龙凤红烛在案上燃烧正旺,苏弱水坐在崭新的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着身后的喜娘给她梳发。
“哎呦,我活了这么久啊,就没见过比小姐还标志的人了,看起来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
苏弱水没有说话,也不哭,只是一味低头沉默。
可能她是想哭的,只是这几天晚上哭多了,眼泪都流干了,眼眶里涩涩的,根本就流不出来。
“小姐戴这个凤冠实在是太富贵了,衬得气色都好了。”
沉重的凤冠被喜娘压在她头上,扯得头发有点疼,苏弱水微微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话。
喜娘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些吉祥话,见苏弱水一个字也不说,逐渐也跟着没了兴致,噤了声。
苏弱水很安静,连她自己都觉得安静过头了。
一般来说,她应该大吵大闹,自残绝食。
可苏弱水知道,这些手段是没有用的。
陈火离嘴上说爱她,却将她劫掠过来,他根本只是将她当作一件物品罢了。
陈火离对她的兴趣会消失,他表面和善,实际上骨子里藏着凶残的匪气,现在对她客气,只是因为她听话懂事,若她大哭大闹,他大可以像之前一样给她用药,直接强迫她。
不如她识趣些,少受皮肉之苦。
有些人将贞洁看的比性命重要,苏弱水则认为性命比贞洁更重要。
当然,这也跟她喜欢逃避的性格脱不了关系。像她这样的人,发现抗争不了,就很容易放弃。
最重要的是,正经劫匪片连警察都不会去激怒绑匪,甚至任予任求,更何况她这个人质。
喜娘大概走了一下流程,就替苏弱水盖上了盖头,然后搀扶着她往外走去。
苏弱水在屋子里僵持了一会,还是被喜娘推了出去。
隔着一扇门,屋内是不流动的沉默,给苏弱水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出了这扇门,是喧闹的土匪寨子,是她即将要面对的现实。
毕竟是一件喜事,虽然没有大办,但少不了要在寨子里热闹热闹。
这桩喜事是在晚上办的,四周灯火通明,红色的红纱笼灯连绵了半个寨子,一直到山顶上去,像一条红色的火龙。
苏弱水出门后,听到周围响起热闹的起哄声,酒香菜香混合在一起,隔着盖头给她带来窒息的压抑感。
地上铺了红色绸缎,苏弱水踩下去,能感觉到碎石子咯着她的脚底板。
她放慢了脚步,又被喜娘轻推了一把催促。
苏弱水脚下不稳,被碎石子扭了一下,往前栽倒。
下一刻,她被人一把抱住,握在手里的红绸也被人一起牵住。
那只搭在她腰间的手修长白皙,让苏弱水产生一种恍惚感,似乎在别人的身上也见过一只这样的手。
等她站稳,那人就松开了她,然后捏着红绸另外一端,牵着苏弱水往前去。
苏弱水乖顺的跟着,低头跨过面前的门槛,踩上里面铺着虎皮地毯的地面。
这几日苏弱水努力逛完了大半个落雁寨,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是落雁寨的大堂。
那些个当家就喜欢在这里议事。
“一拜天地。”
有人高唱。
苏弱水被人牵着转了一个方向。
她拧着眉头,咬住唇瓣,有些拜不下去。
那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带着炙热的温度,隔着喜服掐疼她的肩胛骨,将她压了下去。
“二拜高堂。”
坐在高堂之上的是落雁寨的大当家。
对于自家三弟今日大喜,这位大当家也是十分开心。
“好好好,三弟抱得美人归,大哥为你高兴。”
站在苏弱水身边的陈火离没有说话。
“夫妻对拜。”
苏弱水被迫又转了一个身,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般被人摆弄。
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镇定自若,接受现实。
“送入洞房!”
周围响起起哄声,有人推搡着过来,身边的人将她揽进怀里,隔绝那些满身匪气的人。
苏弱水却好像嗅到一股浅淡的血腥气。
大当家地拎起一桶酒,“今日是我三弟大婚,兄弟们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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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弱水被陈火离带了回去。
他拒绝了别人来闹洞房的要求,只让喜娘跟了进来。
苏弱水从一定程度上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喜床上,盖头垂下,看到自己摆在膝盖上的一双手,绞得血色都没了。
下一刻,她头上的盖头毫无预兆的被人挑起,露出那张上了妆面的脸。
女人浅淡的黛眉被添了几笔,胭脂上色,妆容丰浓。
苏弱水本身是一个淡色系美人,偶尔上妆也是上的淡妆,她很少画这么浓的妆面。
喜娘手艺不太好,这个妆面明显不适合她。
女人清冷的容貌在浓妆艳抹之下多了几分禁忌的媚色,显得有些艳俗。
面前的少年换了件新郎官的喜服,脸上的面具依旧没有撤下来,在烛火的印照下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大概是她坐着的缘故,苏弱水觉得他看起来比之前更高了,好像也更挺拔,更瘦了。
“新娘子和新郎官喝合卺酒了。”
喜娘将拴着红线的两只酒杯分别递给苏弱水和陈火离。
少年抬手接过,掩在面具下的双眸落到苏弱水身上。
女人穿着不太合身的喜服坐在那里,面容被烛光照亮,纤细眼睫轻轻颤动,带着明显的惶恐与不安。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酒杯,不甚打翻。
喜娘赶紧要重新斟一杯,却不想陈火离直接朝那喜娘道:“出去。”
少年压低了声音,气势迫人。
喜娘赶忙出去了。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苏弱水和陈火离两人。
苏弱水渴得厉害,她喉咙干涩异常,屋子里满目的红色压下来,她觉得自己的精神被压抑到了极点。
陈火离扔掉手里的酒杯,撩袍,单膝压到床沿上。
苏弱水侧头躲避,少年的指腹擦过女人唇瓣,重重的,摩挲过去,将上面碍眼浓艳的口脂擦开,氤氲到面颊上,如同泼开了的胭脂盒子。
苏弱水面露惧色,撑着身子往后退,头上的凤冠掉下来,落在床铺上。
女人满头青丝垂落,更衬得一张脸小了一圈,只一双眼黑乌乌的渗着水光。
少年另外一条膝盖也跟着上来,背脊挺直,压着双膝往前抵。
苏弱水双手撑在身后,后背触到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咬紧嫣红的唇,眼睫颤栗。
一只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少年倾身过来,脸上的鬼面具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苏弱水睁着眼,尖叫压在喉咙里,因为太恐惧,所以连眼泪都被吓住了。
嘴上说性命比贞操重要,真到了这种时候,苏弱水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她只是在更坏的处境里选择了一个相对坏的处境,就骗自己说,幸好没有更坏。
可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对于苏弱水来说已经是很坏了。
怀里的女人身体僵硬,她被他扑在床上,睁大眼,眼泪蕴在眼眶里,欲落未落。
突然,伏在她肩膀处的少年发出一声低笑。
那道笑声听得苏弱水浑身一颤。
“阿姐,是我。”
少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处响起,苏弱水眨了眨眼,浮在眼眶中的泪水湿漉漉的往下淌。
陆泾川坐直身体,顺便将苏弱水扶起来。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下颚,摸到一手湿滑温热的泪水。他替她将垂落在面颊侧边的湿发往耳后拨,指腹擦过她冰冷的耳垂。
火红色的喜帐半落,少年跪坐在床边,看一眼流着眼泪的苏弱水,抬手取下脸上面具,露出那张熟悉的昳丽面孔。
苏弱水呆呆看着眼前的陆泾川,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阿姐,怎么哭……”少年微笑着看她。
“啪”。
少年的脸被一巴掌打得偏了过去,白皙的面颊上瞬间就浮现出几道红痕。
空气寂静几秒,苏弱水一下冷静下来,她打完就后悔了。
虽然刚才是陆泾川恶趣味的故意吓她,但他深入土匪寨子来找她,她不应该这样对他。
少年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苏弱水试探性地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抚上少年绯红的面颊。
她刚想道歉,陆泾川蹭着苏弱水的手掌,微微抬眸看她,像只乖顺讨好的狗,“对不起,阿姐,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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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