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哓把林白安顿在车最后面的座位上,甚至还给他系上了安全带,如果不仔细看他腹部已经半干的血色,他就像游戏开始一直以来的那样只是沉默地存在在车里的角落。
安顿好了林白,江哓对桑幸说,“走吧,我们坐前面。”
桑幸第一次拒绝了江哓,明明很害怕可是却强撑着坐到林白的尸体旁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的手都在发抖,“不,我想坐这里,陪着他。”
江哓看了她好几眼,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害怕的话就过来找我。”
桑幸扭过头看向林白苍白的脸,墨镜下的那双眼应该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她颤抖着伸手抓住林白冰冷的手,“嗯。”
安顿好了这些,江哓往前走,看见被贺峪扔到车上的胖男人已经因为极度惊恐和大量失血而昏了过去,此刻被扔在两排座椅之间的地面上。
那个空位对他庞大的身躯来说甚至还有点小,肉都挤着随着车的行驶蛄蛹,肥硕的手指也一颤一颤地动着,叫人想起某种蠕动的白虫子,看起来恶心至极。
她收回视线没再看怕自己忍不住把手指也剁了,皱着眉往前再走了一排才坐下,看向车前方多出来的那块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坐标,根据这个地图的标识,这个坐标是在游戏区域之外的。
“这个坐标在游戏范围之外,”贺峪坐在胖男人对面的椅子上,“没问题吗?”
“没问题。”江哓说,她对这个坐标再熟悉不过了。
从隐约猜到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猜到了最终关卡的位置,一定会被设置在那里。
为了不再回到那里,她甚至一度想过要放弃这个冠军,反正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还是被他们,被命运,被那双也许是某人伪装成命运的大手推到这里,而现在,哪怕是为了林白,她必须得回去。
她别无选择。
“好。”贺峪点了下头,看向窗外,车里沉默了下来,刚刚的那一场激烈的斗争好像只是一场梦。
他也给自己扣上安全带打算休息一下,安全带还没完全扣上,整辆车就像行驶到某个什么装置上,车底发出“喀拉”一声后突然加速,以一种普通校车根本无法达到的速度开始向前行驶。
在他们的车出发的同时,星际联邦的所有屏幕突然同时黑屏,紧接着整齐划一地开始播放起不久之前发生在旧地球上的那个剧本杀游戏。
无论人们如何操作都无法切换其他的内容,就连关掉屏幕都做不到。
“血色研究所”正在播出。
车子以这种速度移动很快就从地图上标识的游戏区域里冲了出去,一离开游戏区域,窗外飞速变化的风景就从荒原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断壁残垣。
旧地球的真面目在此刻掀开了防尘白布的一角,贺峪看着破败的城市从眼前闪过,大片的山和草原都看不见任何一点绿色只剩枯枝枯草,因为急着带走最后一点资源而随意挖掘翻出的大量没有回填的泥土以及它们边上与之配套的一个个硕大的洞,恍若一个被兔子占领后彻底破败的草场。
这才是旧地球的真面目,不是游戏区域里精心设计的关卡,而是一片被遗弃的在这无用星球之上的废墟。
以这样的速度,这辆车还是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在一个城市的边缘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贺峪和江哓一起合力将仍在昏迷的胖男人扔到了车下面的轮椅上,然后把林白也抱下车,江哓没有四处张望而是叫上其他人一起往里走,一路走到了某座露天停车场的面前,打开门进了这座停车场的岗亭。
岗亭里有两张凳子,台面上的监控设备还在运行,兢兢业业地监控着空无一人也空无一车的露天停车场。
江哓把林白放在椅子上,微微的尸僵让他保持着良好的坐姿坐在椅子上。
走到监控台的旁边,江哓掀开了一个透明的盖子,里面盖着的是一个闪着绿光的指纹扫描仪。
没有像之前担忧自己有没有权限那样犹豫,她想都没想就伸出食指按了上去,轻轻的“嘀”一声之后,窗户正对着的露天停车场的正中的地面轰然打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通道,就像是旧地球古早的科幻电影那样。
通道内的那个平台正向上缓缓升起,眼前熟悉的景象映在江哓的眼中,在这二十年间她不知道多少次出入这里,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情绪复杂。
“哈喽玩家们,恭喜你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最后一关。本关我们将回归本真,不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宝’。你们将会扮演流浪旧地球二十年的局外人进入这座末日地堡,请根据之前的游戏线索,在其中找到最珍贵的‘宝物’,赢得最终的胜利吧!”
电子音欢欣地萦绕在耳畔,整个岗亭内却没有一个人脸上出现任何一丝笑容。
找到最终的“宝物”吗?
江哓看了眼轮椅上还在昏睡的胖男人,游戏线索如果不能推出来的话,那至少这个不惜杀了林白也要来到这最后一关的人肯定知道。
贺峪当时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让自己杀了他吗?
她定定了看了他两眼,果断地转身,对蹲在林白身边的桑幸说,“桑幸,林白要留在这里。”
既然是要寻宝,那免不了东奔西跑,再带着林白不合适,只能在一切结束之后再回来接他了。
桑幸蹲着又碰了下林白已经僵硬的手指,点点头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林白,跟着江哓一起离开了岗亭。
旧地球的风始终寒冷不停,以前每次出任务带着搜索物资的小队回到平台上,她都有一种回家的安定感,可今天站在这里,风却好像格外冷一些。
她下意识拉了下自己的外套,随着平台的下沉,涌动的空气逐渐带了些泥土的苦味和金属的气息,基地的那扇她常常出入的金属门很快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等平台稳稳地停下来,那扇金属门被打开,除了江哓以外,贺峪、桑幸包括在轮椅上恰到好处醒过来的胖男人都以为他们会看见什么特别的场景,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这寻宝游戏的最后一关。
金属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却让他们都愣了神,等在那里的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科幻机器人或者让人感到危险的什么人,而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花衣裳,看起来四五十来岁特别普通的……阿姨?
她眯着眼睛看清楚他们几个之后,笑眯眯地朝他们招招手走过来,步伐虽然不快但能看出来她挺精神的,走到他们的面前,阿姨带着些哄孩子般上扬的尾音一点不带隔阂地跟他们说道,“上头的人说今天有新人来让我来接一下我都不信呢!”
“我说这地球都荒了二十年了,还流落在外单独过日子的人早就死光了,哪还能有什么新人,没想到还真有。”阿姨的语气里带着些惊叹,“辛苦你们了孩子们,在外边的生活不容易吧?以后来了这里就好多了。”
“这里人很多,每个人负责自己擅长的部分分工合作,虽然物资不够,至少能保证在这被遗弃的地方活下去。”
阿姨絮絮叨叨地把他们领进基地的大门,穿过空无一人又九曲十八弯的金属甬道,就连江哓也只能勉强辨认出他们应该是朝着基地西侧的方向在走,最后搭乘了一台电梯前往地下三层。
江哓在组织的这二十年从来不知道在这里还有这么一台电梯。
“对了,说了这么多都忘了自己我介绍,你们叫我林姨就行了。”林姨笑着为他们按下了开门按钮,电梯门在他们的眼前打开,“欢迎来到末日地堡。”
和荒废地球的表面那种荒凉寂静截然不同,电梯门打开之后不算太嘈杂的人声传来,宽阔的金属甬道里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人数比贺峪之前想象的要多上很多。
在看到那些人的瞬间,一直跟在后面沉默不语仿佛林白上身的桑幸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江哓的衣角。
就连江哓也有些迟疑地站在电梯内,迟迟没有迈步。
在组织二十年,虽然知道她带回来的那些物资供养着组织里很多的人,可她却一次都没有亲眼看过,一次都没有自己来过这一边。
和这里的温馨与平凡相比,他们任务组所在的位置要清冷许多,无情许多。
江哓从未想过,原来组织里也可以拥有这种人与人之间基本的温情。
与此同时正在星际上观看直播的很多人也同时怔住,低声嘀咕,“为了这么个游戏到底运了多少人去旧地球啊,也太耗费财力物力了吧。”
只有少数年纪比较大一些的人盯着这些来来往往的面孔困惑地皱起自己地眉,大声地喊来自己的家人朋友点着屏幕让对方看,“诶,你看着这个人像不像星际移民之前给我们小区收破烂的那个……”
林姨看着电梯里的几个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出了声,“怎么样,我们这地方不错吧,挺热闹的吧?是不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了?”
“这还只是我们其中一个宿舍区,基地里有十几层这样的区域,你看着路的两边都是宿舍房间,每间房间四个人,虽然拥挤了一点,但人多暖和嘛。”她拍拍贺峪的肩膀,一边和熟人打招呼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
金属甬道里的人不管在做什么都短暂地放下了手里的活看着他们,像是参观动物园里的什么珍稀动物展览似的。
林姨怕他们不适应还压低了声音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我们这太久没有新人来了,大家都觉得很神奇你们居然能在上面独自存活这么久,难免看看,之后说不定还有人来问你们呢,等这阵新鲜感过去了就好了。”
把他们带到一道门前,林姨按下开门键,“你们现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吃晚饭的时候会有人过来通知你们的,在外面流浪了二十年辛苦了,今晚就在这里舒服地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