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失语片刻。
她不是木头。
在花园里,斯坎赛已经将心中的想法表达的如此明显了,她自然是知晓他的感情。
但是与之相对的,她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感情,因此她不能做出明确的回应。
“是啊。”敛下眼中微微漾开的思绪,蕾娜笑了笑,“如同你所说,都是各自的选择罢了,若是要区分的这么清楚,那干脆把线索的归属权也给划分一遍得了。”
桌前的午餐没有怎么动,蕾娜说完话,又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先吃饭吧,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现在就要回血族了。”
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心中因得到的线索而对此刻亚拿的状况有了相应地考量。
蕾娜一面把面卷吧起来,放到嘴里,又抬眼去看对面的斯坎赛。
对面的长发男子正将第三个蛋糕放到面前,如方才习惯的食用方式,将蛋糕顶端的草莓用叉子插住,再放到嘴里,散漫地嚼着吃。
察觉到了蕾娜投来的视线,斯坎赛鼓着一边的腮,抬眸投去了疑问的视线。
“?”
“……”
本就是吃饭有些无聊,想缓解心中沉闷情绪,才去观察周遭的。
却没想到当即被看上去漫无目的走神吃着草莓蛋糕的斯坎赛抓了个正着。
心虚突生,蕾娜微妙地转移开了视线。
—
午餐在相续的沉默中用完,与前来送行李的加西亚和那正从训练室出来的弥牧告了别。
“真的很谢谢你教我的那些防身血阵用法……”
远处的石膏山脉与天际连成一条边。
弥牧淡淡的回话声透过从山那边吹下来的风,席卷到了她的耳边。
“……能保证安全就行,之后有需求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四起的风将蕾娜的头发刮乱,她忙去抬手别开发丝,也因而错过了弥牧眼中划过的思绪。
“既然都道别了,现在就出发吧。”
斯坎赛站在蕾娜的身边,抬眼落在弥牧的面庞上,又笑看身后站着的加西亚。
别有的深意从他眼眸底划过,但他一字不说,等待着蕾娜与弥牧再次道了谢,携着蕾娜朝Aiserey的边界腾空而去。
被石膏化的山被太阳暴晒,还带着股干燥的粉末味。
扑面而来的热风全是石膏味。
弥牧淡淡的背过身,阻挡住这阵风钻进鼻尖的同时,转过头去看身旁站着的加西亚。
加西亚的目光还停留在远去的人影身上,察觉到弥牧不算明显的视线,扭头朝他笑道:
“如此大的太阳吸血鬼竟然能这么自如的在空中飞翔。”
“……”
弥牧回想起斯坎赛与生俱来的能力,拉高了衣领,朝后方的殿门走去。
“冬日的阳光比盛夏要来得温凉,一些有着特殊能力的吸血鬼,或许能提前避开会损伤他皮肤的地方。”
加西亚转过身,目光跟随着弥牧朝建筑去的方向,唇边笑意不变:
“这些年不见,学到了不少皇宫没有的东西啊……真是怀念我们以前生活的时光。”
听到那并未被隐藏的试探,弥牧站住了往前走的身形。
“或许是这样。”
“但不管曾经如何,还是过好当下吧。”
石膏化步步紧逼,白日的Aiserey中心区,人影也寥寥。
萧条的两道影被光拉长。
随即变成刺白日光所照耀在地面上的两点,再融入这大片变成石膏的区域,而后消失不见。
—
腾空的高度距离地面更加远了。
蕾娜的目光从弥牧和加西亚原本的站位上收回视线,看向正朝边界飞的斯坎赛。
“你不畏惧阳光?”
即便现在是冬天,天空上的暖阳温度比夏日要来得微弱些,但它依旧是阳光。
蕾娜打量了片刻斯坎赛舒展开的翅膀,没有烧焦,也没有化为灰烬。
或许是她眼中的困惑太深,斯坎赛仅是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嗯,虽然我是血族,但阳光对我来说无效。”
蕾娜惊讶道:“因为始祖的力量?”
“不止始祖的力量,本身我能看到未来,因此能分析出往哪里走能抵挡住原本可能对我产生的伤害。”
蕾娜转头瞧了瞧看上去毫发无损的翅膀,又看了看炽烈的天。
心中疑惑散漫,但又见斯坎赛已经将视线挪向了别处,看似不再有继续做回答的打算,只好将困惑压了回去。
—
从皇宫到亚拿的边界不算远,不过在空中待得久了,蕾娜透过斯坎赛的肩膀往下看层层薄云之下的土地。
由于身处之高,所见的视野也比在地面上来得更宽阔。
目睹周边毫无生气的石膏化将Aiserey王国团团围住,蕾娜身体僵硬一瞬,无意识地摩挲起搭在斯坎赛肩膀上的衣服布料。
阵阵风随着视线的下降而愈发猛烈,直到蕾娜看不见那大片大片的白茫石膏了,才从压抑的窒息中回过神来。
此时的斯坎赛已经走到了亚拿的边界,回过头来瞧着她:“走不走?”
“……走。”
蕾娜深呼吸,将压在心底的沉闷打散。
“现在就出发吧,我们回东塔楼。”
—
欧菲妮亚宫殿
“是的,是的,这些就是派出属下所传回来的情报。”
四大城邦的城主之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将大面的卷轴摊开在长长的书桌上。
“帕尔默殿下如今守在这个位置。女王陛下,我们若是想阻止旧党派再创造出更多的战力血仆来对付我们,那就应该先从帕尔默殿下这边下手……”
卷轴上的地图清晰陈列着各处的党派相互连接的线,以及守卫的兵力。
城主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攻破殿下防卫后,我们能拦截下一批即将投入纷争的血仆,从而控制住旧党派一部分兵力。
而旧党派失去帕尔默殿下后,有部分由他投入资源研发的血仆会无归属,我们可以趁机签署和这些血仆的主人权,从而控制它们。”
大段的话说完,城主抬起头,试探地问着面前面庞正沉入阴影的桃娅。
“女王陛下若是觉得这个方案不妥,我们可以绕开帕尔默的眼线,从另外一个角度攻入旧党派属于纳克斯伯爵所管理的内部……”
“不。”
桃娅淡淡出了声。
“就用你一开始说的方案。”
想到些微妙的事情,桃娅唇边勾起了不算明显的冰冷弧度。
“既然违抗母亲的命令,去投奔纳克斯伯爵……那么也不怪母亲不留情面,送你回归到虚无之地了。”
“——罢了,现在帕尔默的命运已是我掌中命数,我所派之人已将他部守阵地围住,里外合应,他逃不掉的。”
城主神色一凛,接话道:“所以陛下是打算……”
桃娅微微笑了。
“纳克斯那边让你的好搭档守着吧,收拾完帕尔默,你这边可以将进攻的中心……转向另外一只试图在暗地里给我使绊子的小蚂蚁了。”
—
东塔楼
亚拿的天色依旧沉暗,和她出发前别无所差。
只不过与先前街道上的其乐融融相比,萧条与灰烬的死亡味道布满了整座城,黑雾弥散在这一间间熄灭灯建筑的上空。
初一看,令人感到分外的压抑。
蕾娜被斯坎赛放到她房间的阳台上,何方才在到东塔楼所经过的气流相比,这阳台上的风略显得轻快,也不那么令她感到心惊胆战。
因此,她与斯坎赛道谢的好心情都随着语气透露了几分。
“感谢你今天送我到这里来。剩下的一些没有浮现出水面的线索就麻烦你帮忙寻找了。
不过若是没有找到也没关系,我只要再去一个地方就能确认这一场诅咒的来源以及诅咒发生的起源条件是什么了。”
想到今日午后在皇宫所见的苍茫之景,蕾娜勾了下唇,目露出无奈。
“即便诅咒到最后也没有得到控制,我也能给Aiserey王国的人们得到一个交代。”
……至少能让他们知晓,自己为何而死。
是人类本身出了错,又或是,因背地里违反了艾瑟希过往的规定,私下和血族交易二连带着所有人一起牺牲性命。
斯坎赛看着蕾娜短暂的陷入沉思,抬起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别忧思太多,即便结果不如意也没人怪你。”
“……?”
思绪被猝然打断,蕾娜下意识抬眼去看面前靠着阳光围栏的男子。
风梳理过他束起的墨色长发,这些相伴的日子,她曾无数次见到斯坎赛这简单又极具标志性的发型,可从未有一次,她由心觉得,是如此的自由而飘逸。
就像是展翅而飞的蝶。
“认定自己的能力吧,所有人在这危机时候,都想为自己多活命一秒,而心甘情愿地做一切,希望能出一份力。”
“而你,是为了让所有人回归安宁生活而四处奔波的人,是能完成其他人有心无力事情的人,对自己有点信心。”
斯坎赛垂眼,目睹面前的小姑娘神情出现了几分诧异,神情又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正当他以为蕾娜会说出什么感人心沛的话语时,面前的人却忽然一弯眼,狡黠地笑了起来。
“你真当我对自己没有自信?”
蕾娜往前走了几步,手背到身后,歪头抬眼瞧着他,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突然发现的新奇物品。
“我要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和能力的话,就不会做到这一步了,我会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迷失在了幻境之中了。”
她向来对自己的定义很清楚。
即便无数次在遇到挫折中对自己产生出了质疑,在这些事情抵抗过去之后,她反而会更加的相信自己,坚定自己的选择。
“……”
面前的小姑娘笑得高兴,像是得逞到什么觉得颇为玩味的事情,随即在笑得开怀地下一秒后,抬起手将掌心按在了他的心脏上。
这是人类脆弱的地方,而非吸血鬼脆弱的地方。
蕾娜当然知道。
但她还是虔诚地看着自己手掌心所触碰的那一部分,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就像你跟我交代的这样,我也想说……请不要在这次的轮回中消耗自己了。”
她棕色的眼眸对上了一片暗涌的汪洋。
“我知道你想游走世间因果外,做一个看客,却又被既定的命运与性格绊住你本将走的路,因此变成了世人难以看透的愚人。”
“但一次,请让我为这个世界投入彻底的付出。”
“而你……”
请像上一次轮回,上上次轮回,所有的轮回那样,将你对我的付出,对世界的所有付出,都归还回去。
做一只真正的飞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