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徐燕风拖着长长的调子,尾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戏谑,还夹杂着几分“他乡遇故知”的荒诞感,他斜睨着眼前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痞笑,“这么巧?!哥们儿,怕不是走错地方了吧?这儿可没什么摊位给你砸钱充大佬包场啊。”
薛耀溪正埋头跟着尹柏萧往前走,心里还憋着离家出走的闷火,又对即将到来的陌生环境揣着几分莫名的烦躁,冷不丁被人拦住去路,那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欠揍劲儿。他猛地抬起头,当看清眼前这人——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一脸吊儿郎当的痞笑,可不就是那天晚上在蓝月亮酒吧里,跟自己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的小子吗?薛耀溪的眼睛“唰”地一下瞪得溜圆,那表情,活像是大白天撞见了鬼!
“是你?!”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手指几乎要戳到徐燕风鼻子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世界也未免太小了吧?!那种龙蛇混杂的酒吧里遇到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圣保罗医学院这种地方?!薛耀溪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徐燕风对薛耀溪这副惊掉下巴的反应显然十分满意,他优哉游哉地嘬了口棒棒糖,糖渍在舌尖化开一丝甜腻,他耸耸肩,开始满嘴跑火车,语气油滑得很,还带着点不自觉的自吹自擂:“我?我当然是尹教官三顾茅庐、慧眼识珠,亲自把我这等人才请来的呗!怎么?”他挑了挑眉,目光扫过薛耀溪脚边那一大堆鼓鼓囊囊的行李,眼神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看你这架势……难不成,你也是被‘邀请’来的?尹教官,您这眼光……可真是够多元的啊?”
他最后那句话是冲着尹柏萧说的,那语气,欠揍得恰到好处,明里暗里都在暗示尹柏萧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这儿收。
尹柏萧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明显有过节的小子在这儿狭路相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徐燕风这张嘴,还真是一刻不惹事就浑身难受。他懒得理会徐燕风的胡言乱语,只是淡淡地对薛耀溪说:“别理他。先去安顿下来。”
薛耀溪却被徐燕风那副“我是被请来的贵宾”的嘴脸刺得眼睛疼,尤其是那句暗讽他是“歪瓜裂枣”的话,更是让他火冒三丈。那天晚上没彻底爆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再加上离家出走的憋屈和不甘,他顿时口不择言地反驳道:“谁是被邀请的?!我是自己来的!不像某些人,怕是死皮赖脸求着来的吧!”
“哎哟喂!”徐燕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自己来的?还带着这么多全部家当?哥们儿,你该不会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吧?无家可归,跑来这儿避难了?”他这话纯属瞎猜,却歪打正着,精准地戳中了薛耀溪的痛处。薛耀溪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扔下行李箱把手就想冲上去:“你他妈说什么?!找揍是不是!”
“来啊!谁怕谁啊?”徐燕风也毫不示弱,“啪”地一下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随手叼在嘴角,摆出一副随时迎战的架势,眼神里满是挑衅,“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暴脾气,跟那个姓沈的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俩,该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眼看两人就要在宿舍楼下上演全武行,空气里的火药味都快溢出来了。“我说,够了!”尹柏萧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慑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住了两人的动作。他冷冷地扫了徐燕风一眼,眼神锐利如刀:“看来昨晚的教训还不够深刻。需要我再给你加练点项目,让你好好醒醒脑子?”
徐燕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想起桑矾逸那张冷得能掉冰碴的脸,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特殊训练”,顿时蔫了几分,悻悻地把棒棒糖塞回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认真……”尹柏萧没理会他的嘟囔,又转头看向薛耀溪,语气严肃:“来到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禁止私下斗殴。违反者,立刻按军规处罚!”薛耀溪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还在气头上,他狠狠瞪了徐燕风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但尹柏萧的话他不敢不听,尤其是“军规处罚”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他而言震撼力巨大。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弯腰重新拉起行李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尹柏萧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带路。徐燕风冲着薛耀溪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活像打了一场大胜仗,然后一溜烟跟了上去。薛耀溪拖着沉重的行李,看着徐燕风那嚣张的背影,气得牙痒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可奈何。
这该死的学院!怎么偏偏就和这个混蛋冤家路窄!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跟父亲对抗一番,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和“前程”,却万万没想到,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挑战,竟然是要和这么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街头混混成了“同学”……看来,未来的日子,注定是没法“清静”了。薛耀溪心里再不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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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狼的自白2:第二次刺杀~断裂的刀锋与未泯的微光
菩提街的挫败像一块淬了冰的铅,狠狠砸在心上,寒意顺着血管蔓延,钻进每一寸骨头缝里。撤离的路线早已在脑海中刻成本能,双腿机械地交替,带着身体穿梭在后巷潮湿的阴影与安全屋隐蔽的入口之间,可灵魂的某一角,却像被那天台的罡风撕扯下来,永远滞留在了那面冰冷的镜子前,被镜面深处翻涌的黑暗一口吞噬。
安全屋小得像口棺材,密不透风,连扇窗都没有。只有头顶换气扇不知疲倦地转着,发出沉闷的嗡鸣,还有墙角仪器待机时闪烁的幽蓝光点,在死寂里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我把那只装着狙击枪的昂贵箱子狠狠扔在地上,金属与水泥地相撞,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像极了此刻堵在胸口的浊气。耳机里,上峰暴怒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膜震荡,可更清晰的,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重,混乱,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一阵阵反胃的恶心从胃里直冲喉咙……
“废物……”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声重复,上峰的怒骂此刻倒像句精准的评语。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带着自嘲,也带着绝望。是啊,我就是个废物。不仅搞砸了任务,连赖以生存的冷静心智都开始摇摇欲坠。
可组织的纪律从不是用来讲情分的,冰冷得像手术刀。这场算不上休整的煎熬才刚过去没多久,加密频道的指示灯就再次亮起,幽绿的光在黑暗里跳动,像毒蛇吐信。新的指令简短得近乎残忍,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目标进入‘银河国际购物中心’。监控显示她在三楼家居用品区。没有第二次失败的机会,‘夜莺’。清除她。立刻。”
“银河国际购物中心”——那地方我知道,一个巨大得像迷宫的建筑,永远人声鼎沸,布满了无死角的摄像头和川流不息的人群。狙击?根本不可能。这意味着,必须近身。
我换上最不起眼的一身休闲装: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灰扑扑的连帽衫,脚上是双旧运动鞋。镜子里的人,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像被雨水打湿的灰烬,可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麻木。我将一把小巧的陶瓷弹簧刀塞进后腰,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像条沉默的蛇,短暂地拉回了一丝熟悉的、属于“工具”的安全感。我是“夜莺”,近距离格杀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无声,高效,干净利落。只要手指轻轻一动,任务就能结束。然后……然后或许就能暂时忘记那面镜子,忘记那些该死的画面。
购物中心里暖意融融,却让人喘不过气。暖气、香水、食物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属于“和平日常”的氛围。明亮得晃眼的灯光,循环播放的欢快音乐,孩子们追跑的笑声,情侣们低声的絮语……这一切都构建出一个我极度陌生的世界,像一层浮在死水表面的油,光鲜亮丽,却与我脚下的黑暗现实格格不入。
我很快在三楼找到了目标。
她推着一辆半满的购物车,停在一排摆满精美餐具的货架前。依旧是那副从容悠闲的样子,指尖轻轻拂过一只骨瓷杯的边缘,拿起,对着灯光看了看,又轻轻放下,动作里带着一种生活的柔软。那件浅咖色的风衣脱下来,搭在购物车的把手上,露出里面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质地柔软,衬得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和的气息。
她看起来……很柔软。像捏一下就会变形的棉花糖,无害,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脆弱。
胃里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带着尖锐的刺痛。为什么是她?组织从不解释目标的背景,可这样一个女人,究竟触及了什么,才会被贴上“必须清除”的标签?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质疑是软弱的开始,任务就是任务,不需要理由。
我混在挑选商品的人群中,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目光像钉子一样锁定她。像一头潜伏在草丛里的猎豹,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周围的环境——人流量、摄像头角度、逃生路线……这里人太多,直接动手风险太高。我需要一个更僻静的位置,或者……一个能创造机会的“工具”。
视线扫过货架:成套的瓷器,亮晶晶的玻璃制品,不锈钢的锅碗瓢盆……然后,停在了日用品区的尽头。那里有个开放式的厨具展台,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具。其中一把寿司刀格外显眼,造型简洁,刀身狭长,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像一弯凝结的月光。它被单独放在一个木质刀架上,旁边还贴着价格标签。看起来那么无辜,像件精心打磨的艺术品,可我知道,一旦到了我手里,它会变成什么。
机会来了。
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那种捕猎前的本能兴奋正在试图压过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拿起那把刀,掂了掂分量——很轻,平衡感极好。不是陶瓷的,是高碳钢,刀刃开得极薄,对着光看几乎能看到刀刃的虚影,锋利得让人心头发紧。足够了。
恰在此时,她推着购物车,转向了通往紧急疏散通道的那条相对安静的过道。大概是想去卫生间,又或者只是想避开主通道的人流。
天赐良机。
我握紧寿司刀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迅速被掌心的温度焐热。连帽衫的帽子拉得更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加快,无声地缩短着与她之间的距离。
十米。五米。三米。
购物车的轮子碾过光洁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轻快得像林间的风,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
就是现在。
只需要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从她颈侧绕过,刀锋精准地切入颈动脉,然后借着人群掩护迅速撤离。一切会在三秒内结束,干净利落。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疼痛,或许还带着那点哼歌的余韵。
肌肉瞬间绷紧,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像点燃的引线。脑海里那面镜子的影像似乎被这即将到来的杀戮暂时驱散。我是工具,不是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
意志如铁,手臂已然抬起——
就在那锋利的刀尖即将探出、堪堪要触碰到她米白色毛衣领口的那一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这相对安静的过道里清晰无比的脆响。
不是金属撞击的钝响,也不是刀刃割裂织物的轻嘶。
是断裂的声音。
来自我手中的刀。
冰冷坚硬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可重量却骤然一轻。我眼睁睁看着那狭长锋利的刀刃,就在距离刀柄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像被无形的手斩断一般,齐刷刷地断开!
它像一片失去了生命力的银色柳叶,无声地坠落,“叮”的一声轻响,掉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甚至还因为惯性弹跳了一下,然后静静躺在那儿,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像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狼狈。
我的动作彻底僵住。抬起的胳膊悬在半空,姿势可笑得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手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毫无用处的刀柄。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空气都变得粘稠。
她似乎听到了那声轻微的“叮”响,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地上那截异常的金属亮光。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暴露了?!
但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向我这个方向。她只是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仿佛以为是什么小物件不小心掉了,并未在意,随即又转回头,推着购物车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女性洗手间。
通道口只剩下我。
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手里还攥着那个可笑的刀柄。
第二次。
又是失败。
以一种更加荒谬、更加难以置信的方式。
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又像是被按在地上狠狠嘲笑。不是愤怒,不是沮丧,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想对着这空旷过道放声狂笑的冲动。狙击被镜子莫名其妙地挡住,近身刺杀居然遇到刀自己断裂?这他妈是什么该死的黑色幽默?命运是觉得玩弄我很有趣吗?
陶瓷刀或许会因为脆硬而断裂,可这是高碳钢!就算是陈列品,质量再差,也不至于刚要用力就齐刷刷断成两截!这根本……根本不合逻辑!
我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光滑的木头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把那木头捏碎。失败的寒意和这种超现实的荒诞感交织在一起,像两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头晕目眩,胃里的痉挛再次袭来,带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我猛地蹲下身,不是为了捡那截断刀,而是单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直冲脑门的酸涩。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截躺在地上的断裂刀刃上。
它像一面微型的、扭曲的镜子。
就在那光洁的钢质表面上,我倒映出的脸是破碎的、变形的,像被揉皱又展开的纸。但在那破碎的影像深处,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仓库外的自己——扣下扳机后,手枪“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少年瘫坐在泥泞里,那双彻底崩溃、空洞得只剩下绝望的眼睛。
刀断了。
就像那年,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也彻底断裂了,碎成了齑粉,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而现在,这断裂的刀锋,冰冷地躺在地上,反射着惨白的光,仿佛在无声地问我:还要继续吗?
还能继续吗?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她快要出来了。
我猛地惊醒,像被针扎了一样弹起身,迅速捡起那截断刃,连同那可笑的刀柄一起塞进外套口袋。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我拉低帽檐,转身快步离开这条安静的过道,重新汇入楼下喧闹的人群中,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得肋骨生疼——这一次,不是因为任务的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迷茫,像浓雾一样将我笼罩。
耳机里一片死寂,但我知道,上峰冰冷的声音随时可能再次响起,带着足以将人碾碎的怒火。
而我,站在这人潮汹涌的购物中心里,被无数陌生的面孔包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
那断裂的,似乎不只是那把寿司刀。还有我赖以生存的信条,和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