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邵盯着善禾白皙娇嫩的肌肤,鬼使神差地拿起搁在一旁的羊毫,忽而很想在她身上写满自己的名字。善禾一掌拍开他,厉声:“干什么!”
梁邵像灵魂突然回了躯壳,刚刚反应过来似的,他丢开羊毫,一把将善禾揉进怀里。
善禾知他又有些小情绪涌上来了,收了厉色轻声问:“你怎么了?”
梁邵瘪瘪嘴:“抱着舒服。”
到这会儿还是嘴硬。
就这样赤条着搂了一会,梁邵突然道:“走。”
“嗯?去哪里?”善禾不明白他又怎么了,她尚未回神,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被凌空抱起。梁邵手臂铁箍般锁住她腰背,径自朝雕花门扉走去。
善禾吓得要叫出来:“干什么!丫鬟们还在外头!”
梁邵道:“她们都睡了。”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取了自己白日穿的官袍披在善禾身上:“你裹好。”
再是善禾怎么不肯,他还是抱着人穿过游廊,一径儿来到书房。推开门,松墨香扑鼻而来。
梁邵坐到书案后的圈椅内,把善禾翻了个个儿,让她背对自己、面朝书案坐着。他打开搁置地契、田契的锦盒,将厚厚一沓文书悉数捧出来,摆在桌案上:“都给善善管。”
善禾猛一下瞧见这么许多田地文书,心都被勾了去。她震颤地看着文书上,每块地、每块田的大小位置,暗暗咂舌。看来得对梁邵好点,到时多要两份田契走,以后日子方可过得轻松些。善禾这么想。
她还没想完,又听得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善善,抬一下身。”
未及反应,善禾腰间骤然受力,整个人如离水的鱼般悬空一瞬,又倏然落回。善禾倒抽着气蜷起脚趾:“怎么又……”
梁邵松开手掌,欺身贴上善禾脊背。价值千金万银的土地田契就被善禾压在身下,洇出深深浅浅的汗痕。梁邵低声笑着,他立身而起,握住善禾腰肢前后发力。
胸前是凉的,身后却是热的,善禾在冰火间簌簌发颤。待得千帆过境后,她才伏在散乱的契纸间急促吐纳,鬓乱钗横。
梁邵捞她起来时,好几张田契黏在她胸腹前,勾得二人笑将开来。梁邵一一揭下来:“唔,好没骨气的混账东西!才这么一会儿,就自愿跟着善善了。亏得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改明儿去官府过一下文书,都改成善善的名字,也算了了这些混账的心愿罢了。”
善禾虚软笑开,她指了锦盒中另一沓叠得方方正正的田契地契,问:“这也是你的?这么多?”
梁邵随意瞥了一眼:“是大哥的。”他解释道:“大哥赴京备考后,书房就空下来了,怕放在里头被手脚不干净的拿了,就都锁到我这里。”
“看上去比你的只多不少。”
“那是自然。”梁邵扬眉道,“大哥是长房长孙,日后又是要登阁入相的人物,自然要丰丰厚厚的。”
善禾听了,不由想起自己身世,敛了眸子没有再问。
却说梁邺的书房空置数月,虽然偶有仆役洒扫,但也不敢乱动文房器物。故此,今夜梁邺侍奉老太爷汤药完毕,回屋预备研墨温书时,才发现桌上的端砚早裂作了两半。
他一时寻不到新砚台,踌躇间想起梁邵书房里有方新砚,便一径奔漱玉阁来。路上,他心如鼓擂,想着会不会碰见善禾,若碰见了,又该如何言语。
漱玉阁里寂然无声,各屋的灯熄了,唯主屋漏出一点豆大暖黄,是都睡了的意思。
梁邺心下空落落的,垂了眸往书房石阶上踩。才走了一级石阶,猛然听见里头的粗喘与娇怯嘤咛。梁邺浑身一僵,紧接着就是梁邵嘶声没口子地喊“善善”二字,越来越急促,而后猝然停住,只余下两道交叠在一起的长长喟叹。过了一会子,是什么“都湿了”“弄脏地毯”等调笑的话,皆是梁邵说的。梁邺臊得满脸通红,手攥住衣角,脚步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端方守礼、人称磊落君子的梁邺,此刻站在廊下阴暗处,悉听屋内动静。他最是律己克己之人,只是这会儿,把那些个礼义廉耻全抛闪了,满心里只想:
不是已签了和离书吗?不是夜夜分榻而眠吗?
屋里又是一阵窸窣响动,似是往门口来。梁邺一惊,立时寻了墙角立定,将半个身子掩在婆娑树影后。十几步脚程的地方,书房房门从内拉开,梁邵赤条条精光着身子,抱着善禾走出。善禾云鬓散乱,披了梁邵今日的官袍,逶迤曳地。她趴在梁邵身上,脸没精打采地搁在他肩窝。走动间,善禾勾在梁邵腰间的两只脚悬空晃荡,绣鞋尖儿也颠颠地飞。
善禾抬眸一瞥,不偏不倚正好望见站在树后的梁邺,光风霁月地立在月色下。她美目睁圆,倒吸一口凉气,梁邵不知怎了,歇下脚步垂头问她:“怎的?”
善禾急促摇头:“没什么。我、你……我要滑下去了。”
梁邵勾了唇角,抱住善禾的臀瓣朝上掂了掂:“把脚勾好了。”
善禾还愣愣地,望着梁邺。四目相对,善禾只觉得羞愤无比。偏偏梁邵这冤家浑不知情,此刻立定脚步,又在她唇颊边偷香一口。善禾拧他颈后肉,当真是气恼了:“你走不走?!”
梁邵不明所以,见善禾气鼓鼓的,当她是臊了,本想再香一口,又怕她真恼,终究还是抱着善禾回主屋。
月华如练。树影后,梁邺攥拳而立,指节绷得咯咯作响,素来温润如春的剑眸此刻染了戾色。到底是从前对梁邵失了管教,让他如今这般胡闹。既然签了和离书,便该把人敬着,好生待人家,这会子这样,如何对得起善禾、对得起祖父的殷殷嘱托?梁邺越想,越觉得从前自己对梁邵宠溺太过,才养成他现今把人吃干抹净的霸蛮性子。
这一夜,梁邺终究是温不成书了。那圣人书卷铺在桌案上,密密麻麻的字,夹着他密密麻麻的批红。歪歪扭扭、红的黑的,像虫蚁一般,从书页爬上他手,紧接着爬满他全身。不过眨眼的功夫,字没了,善禾在书上,披着官袍趴人怀里。抱着善禾的人一扭头,吓得梁邺手中狼毫跌落在地。
抱着善禾的,赫然是他自己!
翌日晨起,梁邺梁邵兄弟及薛善禾聚在梁老太爷的寿禧堂,给老人家请安。因今日人来得齐全,梁老太爷喜笑颜开,话多了,粥也进得多些。善禾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喂老太爷喝下,梁邺和梁邵坐在下首,齐齐盯着善禾,心思各异。
因昨日挨了打,梁邵很乖觉地要善禾把粥碗给他,由他来喂祖父。
善禾被他替下来,坐到他的位置上,正好与梁邺面对面。四目相望,善禾忙躲开,只觉得心如鼓擂,垂了脸,指尖把膝上衣料绞个不停。
梁邺面色如常,同往常般含笑道:“阿邵顽劣,这些日子多亏了善禾照顾祖父。”
“没有,”善禾声若蚊吟,“皆是我应该做的。”
梁老太爷听了此话,絮絮说起善禾的好来,先夸她孝顺勤谨,日日在自己跟前侍奉汤药,不嫌弃自己这个老头子,慢慢又说起梁邺、梁邵早已故去的父母亲,语带怅惘地道:“若他们还在,家里也热闹些。”
梁邺应和着。他自是知道善禾的好。
当初第一次见她,她通身素雅,鬓上就一根银簪子,乖顺地坐在梁邵身边,明明是最柔媚和婉的长相,眉眼却带着坚毅。用膳时,她亲手剥虾拆蟹,请梁老太爷先吃,比他和梁邵这两个亲孙子做得还好些。
后来再见她,也多是在寿禧堂。她日日侍奉老太爷汤药,从未言苦。梁老太爷年纪大了,屋里漫了老人独有的味道,熏香也散不去,梁邵嘀嘀咕咕的,偏善禾不在意,日日请安从不告假。去年中秋夜,老太爷吃多了酒,翌日肠胃不调,进的午膳全呕出来。漱盂来不及上,善禾便举了双手接住。那时,梁邺震颤地立在后头,自觉此生于“孝”字上,是万做不到善禾这样的。
再后来,善禾得了老太爷的授意,日常煲汤煨羹也多备梁邺的一份,聊纾备考之困乏。每每善禾端了汤羹到书房来,总望着他写的文章发呆,有时还能品出哪句写得好,哪句稍逊一筹。梁邺才知道,原来她从前也是念过书、习过字的。那段日子,习书无聊烦闷,梁邺每天最憧憬的,便是善禾拎着食盒站在廊下,笑吟吟唤一句:“大哥。”
大抵是善禾这许许多多的好,积攒在梁邺心中,因此那夜他偶然发现梁邵夹在田契中的和离书,第一反应竟不是生气,而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薛善禾,算不得阿邵的妻子。
真好。
那晚,他心中的芽苗破土而出了。
梁邺是用过午膳之后走的。梁邵特特向府衙里告了假,仔仔细细检查行装,才亲自封了马车。申时三刻的时候,梁邵和善禾一齐把梁邺送至长亭。临行前,梁邺把梁邵唤到一边,低声嘱托了很多话,无非是要他日常多顾着家里,多看望祖父,梁邵皆一一应下。
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梁邺叹口气:“善禾是好女娘,你好生待人家。”
梁邵愣了一瞬,梗着脖子道:“我何时待她不好过?”心里却发虚得很。
梁邺走后,梁邵要赶回衙门,本想着先把善禾送回家去,善禾却道:“从前不曾在密州街上好好逛过,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了,我逛逛再回去。”梁邵亦觉有理,将身边小厮留下伴着善禾,自甩鞭快马回了府衙不提。
那厢善禾坐在马车内,逶迤从城郊往城内驶去。她从车厢暗格中取出一轴画卷,是她从前画的。因昨日的画弄脏后,她手边只剩下这幅现成的了。
善禾教人将马车停在丹霞画坊前,抱着画卷独自入了画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