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263章 一三二上 后宅无趣雨村懒应

这两日贾政一直为此事忧虑，本欲将闯祸的混账从园中提出来训斥，无奈宝玉这一程子却又被老太太、太太看护得紧，且他心中也明白，此事宝玉虽有错，也不至于就真如外头传言一般干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以讹传讹、闹得这样沸沸扬扬的，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此事务必要小心应对才是。

他也一早便召集了贾珍等商议应对之策，无奈除了贾政自己之外，其余人等听了此事都是一笑了之，皆不以为是严重的事。

尤其是贾赦，非但不觉得有事，倒有心思玩笑几句，只说平常看着宝玉这孩子呆了些，跟些丫头子们将性子学得软绵绵的，没有些气概，如今好了，他若真做下那等事，倒也有些意趣。

他新近也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两把极好的古扇，逢见人时便携上一把，经意不经意地便展弄一下，待惹得众人赞叹惊讶之时，他又神神秘秘地将扇子收起来，又不肯给人看，只说怕碰坏了。

果然，还说着正事呢，众人又围过去看扇子了。

贾政情知与他们话不投机，自己也只好暗自留意罢了。

这会子与雨村聊了几句，他心中重担稍解，叹道：“且盼借贤弟吉言，叫这阵邪风速速过了便罢。若是耽得久了，传到贵人耳朵里，纵是我等可力证陈辩，到底不美。唉，经此一事，此后愚兄不敢稍有放松，对那孽子更要严加管束，不敢再叫他闹出祸事来了。”

雨村笑道：“政公太谦了，想下官在贵府上见过的几位哥儿，虽则年小，难得个个都是琼章玉质，又兼性情好，犬子家来也说，几位同学的人品、学识皆是第一流的。唔，这到底是世家底蕴熏陶来的，叫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了。由此看来，令郎小世兄不过是年轻，假以时日，自然也是不错的，不知何时有幸让政公引下官一见，彼此谈讲谈讲，也叫我一睹哥儿的风采。”

贾政抬手示意雨村饮茶，一面叹道：“见他作甚？就是不见才好，没得惹人生气。见了他、听见他那些不重样的胡说，倒将我眉毛也气掉几条！”

雨村笑道：“政公望子成龙，律己严、教子更严，谁家里也是不及的，前儿听说也忍心管教了公子一回，真好决断，真乃下官等所应效仿的。”

听见说这个，贾政只余摇头苦笑罢了。

两人又叙了一回，雨村道：“算起来，再过阵子又是‘秋闱’之期，各省生员众皆跃跃欲试、愿显多年苦读之功，到时挂彩张榜，可想又是一番盛况啊，不知贵府上子弟可有人也在应考之列？”

说到这个，贾政不免又为子侄不读书而叹息一回，道：“真叫愚兄汗颜，我们往外倒还忝称是‘读书人家’，哪知家里的哥儿们皆不是读书的材料。今次的乡试，只听见说我们东府里有一个要应考的，可惜却不是正支，唔，他的祖父贤弟也该见过，正是如今在家学里授课的先生，论辈分是家里的太爷。”

雨村忙拱手道：“失敬，原来是那位老先生的孙儿。犬子自到贵府延师起，常来家说老师道德高尚、学问渊博、讲书又透彻，既然是他的嫡孙，那自然家传甚厚，是再没有错的，便不是正支，也是贵府之荣耀，想来这一次是必得佳音了。”

贾政摇头道：“说来也堪叹息，这一个早年间也是个虚应故事、不肯好好读书的，枉费太爷那样一个端方的读书人用心教导，也不曾就让他回心转意了。谁知他几年前大病一场，好全之后浪子回头，倒难得是肯读书的了。如今将及而立，瞧着倒有了几分正经模样，只可惜到底耽误太久，虽然恶补用功，只聪明不足，童子功又欠奉，早前也有人拿他的文章来给我看过一回，态度是好的，做得也工整，却只是‘中规中矩’罢了，行文寡淡无味，用典也平平，再无拔群之相。”

雨村笑道：“妙哉，‘浪子回头’，此世间再难得不过也！他既然会做文章，也自有其可取之处了，只是以政公眼光之高妙，自然是不入眼的，我等却不能以等闲视之。”

贾政叹道：“愚兄并非谦词搪塞、作矫情之语，家中憾事，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雨村喏喏应和一回，话锋一转，又道：“听闻今上钦点翰林院掌院孟大学士总领来年春闱之事，下官初到京城不久，常自嗟叹与颇负盛名的孟氏无缘结识，想政公在京中士子之中也素有名望，不知与孟公可有交游呢？”

贾政摇头道：“这位孟大人的学识人品，愚兄也有耳闻，一向好生心敬，却也无缘一会。”

雨村本想借贾家之光结交孟家，听说此言，也只好另寻别路了。

是晚返回家中，定省时，雨村自然又要例行勉励儿子贾桂一回，又问他学堂中的事情。

十岁贾桂如今已是小小少年的模样，恭敬答道：“回父亲的话，今日依旧学的是‘资治通鉴’，其中挑出的篇目，都已按先生讲的背熟了。先生说，明日要从已学的书里出些题目做文章呢。”

雨村点头道：“好。”又道：“这些也罢了，为将来应试的缘故，‘四书’是一定要背熟、吃透的，连同朱子的‘章句集注’一起，万不可荒废了，便是先生这一程子不讲，你也应当时时温习，不可落下。”

贾桂答应了，雨村又问：“与同学相处可还和睦？可有结交什么朋友不曾？”

贾桂垂目淡淡地道：“儿子上学堂是为着要读书学道理，不曾在别的地方用心。”

雨村一噎，仍道：“唔，这话很是。只是，读书固然重要，同窗之谊却也紧要，咱们家支系不旺，为父让你往贾氏族学中附学，也是替你将来做打算，以后到了官场上，彼此存着几分同窗的情分，到底好行事些。唔，旁的人也罢了，有一个环哥儿、一个兰哥儿，这两个是荣国府的正支子孙，你是可以结交一番的。”

贾桂道：“是，儿子谨记父亲远虑。”

雨村盯着他，他却无别话，目光定定垂着，不发一言，只等着雨村还有什么吩咐。

雨村微觉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下学之后见过你娘了？”

听见问他母亲的事，贾桂的声音似乎放柔了些，答道：“是，已往佛堂请了安了，出来看见姨娘，同姨娘也问了安。”

待问过学堂、吃饭、请安等事，至此两人日常对话的语料库也就告罄了，一时间彼此再想不出一句话来说。

雨村只好让贾桂退下，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这几年下来，雨村的夫人娇杏似乎是铁了心要吃斋念佛、了此残生了，本来雨村要调任京中时，她还不肯来，后面是因为贾桂上佛堂去跪请，娇杏到底舍不得儿子，这才跟了来，来了新府上也仍旧辟了一间小佛堂自己居住，从不见外人。

想起这个女人，雨村心里便有些窝火。

当年自己也许真是气急了些，一怒之下说了些不中听的言语，多少委屈了她些，可待得气平了，自己事后想得转了，也去买了那许多礼物来，怎么娇杏还是晦气着一张脸，就此龟缩不出，把夫妻一场的情分也不顾了，日日在那佛堂里不知捣鼓些什么，越发让儿子也与自己有些生分了，半点儿也不识大体。

啧，当年若不是自己有意抬举，她就只是破落户甄家一个不起眼的婢子，哪里又有这样好福气给她享去？

初时看她也还有些知恩图报的意思，小意殷勤，又勤快持家，各样事也还过得去，谁知如今有了体面，她倒也拿大了，也有这些子脾气性情，闹起来一发没个完了。

雨村不明白，自家这蒸蒸日上的富贵日子究竟是哪里不遂心、不趁意，有什么委屈，你倒是说啊？

这也罢了，他身边总有一个知冷知热又花容月貌的爱妾宛芳，叫她磨墨添茶、红袖添香，也是一桩乐事，可是经过了这几年，雨村将本来如珠如宝的宛芳也看得有些淡了。

这些年，娇杏修佛不理事，家事便都由宛芳主持，雨村家里虽不大、人口也少，可要打理得好，仍要费不少心力，况且宛芳又一意要格外做得出色些、好让众人服气，所以更是操劳。

这人一操持起鸡毛蒜皮的家事来，就少不得料理是非，日子久了，便是九天的仙女儿，也要把一身的仙气变成世俗气了。

宛芳如今仍旧是年轻，仍旧是雪肤花貌，可雨村看她时，却再难寻当年初进府时那种娇怯怯让人心疼的感觉，得空儿虽也叫她弹琴唱曲儿，似乎也再唱不出从前那种婉转勾人的意味来。

雨村大觉没趣，一日日地不免也有些敷衍起来。

他待要以子嗣单薄为由、再抬举几个侍妾，府中丫头却早被宛芳暗暗、细细地筛选过一遍，留下的都是平庸老实之辈，叫雨村一见便觉都是无知无趣的蠢东西，便将这心也熄了。

还好宛芳到底出身在风月之地，有她自己一套挽留之术，又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娘姨在身旁参谋扶持，若不是如此，这一个爱妾恐怕也早让他抛到脑后去了。

贾雨村：我儿子说……我儿子说……我儿子还说……

贾桂：老登勿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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