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261章 一三一上 仆受累受柴禁之苦

“琪官”两字如今是府里的禁忌，老爷虽然气消了，可心里的结总未解开，谁敢往那火上再添一瓢油？

若是二爷着意要打听，只等伤好全了，自己悄悄地出去见他也罢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岂不好么，好端端的，又打听什么？

这些话茗烟却不敢同坠儿解释，只道：“外头的事你不知道。”

坠儿不明白其中的因由，只道：“我是不知道，只是回头二爷问起来，你自个儿有话回，就得了。”说着就拔脚往回跑，到怡红院原样传话给宝玉知道。

宝玉听见茗烟这样说，只要骂他，却又不愿让坠儿再来回传话、惹人注意，只好罢了。

除了茗烟外，他虽还有扫红、锄药、墨雨、引泉等等十个小厮，可平日里总是茗烟最机灵得力，也是茗烟随他出去的次数最多，这些事总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也只好这样了。

茗烟虽然不肯依言去打探琪官的消息，却仍是替宝玉做了不少事。

多亏他往来二门上传送消息，才不至于在宝玉养伤期间断了他同外头花花世界的往来。

时常有外头卫若兰、冯紫英那些小兄弟们给宝玉送来名贵补品与新鲜玩意儿，都是经茗烟的手想办法送进园子里的。

孟闻渊也来了几回信，还附送了一些怡情雅趣的杂谈、古籍，供他在病榻上解闷。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茗烟儿也算是学了一回乖，他看到外头送来给二爷的是书，心里马上就打一回鼓，忙先将东西掩了，往没人处赶紧翻了翻。

他看这书里虽没有那些露骨的画儿，心里也仍是十分吃不准。

他认字有限，便将书拿布包好，特拿去给一个素日好说话的门客老爷辨识辨识，待知道这些虽然不是规范、经典，却也不是什么坏书，是不至于惹祸的，这才敢送进来。

茗烟能有这样的“觉悟”，却也是有原因的。

宝玉挨打那日，贾政心里想着，宝玉能有今日这样坏了起来，上面固然有老母和妻子的溺爱，下面却自然少不了邪佞小人的引诱。

此番先去教训了宝玉，跟着就要去发落跟他的人。

这些人都该狠狠地打！

一面早让亲近的长随出去将外头一干人看管起来。

茗烟年纪小、又机灵，平日里是跟宝玉时候最长的，再加上这次有那赵国基点名道姓的指控，他哪里能得了好去？众人第一个抓的就是他，知道他去宁国府不知作甚么去了，在廊子角上堵着了人，塞住嘴捆了手脚便给丢进柴房里了。

另一个倒霉的便是宝玉的领班男仆李贵。

日常宝玉外出皆由这个李贵打点跟随，他是宝玉奶母李嬷嬷的儿子，在一班随从里年纪较长一些，老李家又是在荣国府服侍了几代的老人，好歹有几分体面，故而众人不曾绑他，只将他同手下几个下等仆人一起也关了柴房。

李贵到底长几岁年纪，平日做事也算是个八面灵光的，且因沾自己亲娘的光，能跟着这个府里最得意的小二爷办事，自己一向里也算有些头脸。

此番无端遭难，他自然满腹牢骚。

他看茗烟在一旁挣扎扭动，嘴里还“呜呜呀呀”地哼唧个不休，不禁大为光火，上前就向他屁股踢了一脚，骂道：“不长进的小猴崽子，让你多少劝着些二爷，平日里那样同你说，你全拿它当耳旁风，只知道撺掇，头回在学堂里带头跟金家小相公打架的也是你，好歹那事我们摁下了，不曾告诉给老爷知道，谁知你还有新鲜事呢，如今总算犯在老爷手里了罢，我且在这瞧着，一会儿看老爷怎么揭你的皮！”

茗烟吃痛，在地上扭了扭，又向李贵投来一个恳求的目光。

李贵向旁边下人道：“给他把嘴里的东西取了，咱们听听你茗烟大爷有什么训教。”

马上便有一个仆从上前，从茗烟嘴里抠出一大块麻布来，随手丢在一边。

茗烟嘴里甫得轻松，立时满嘴“狗崽子”“猪日的”破口大骂起来。

先前绑他的那几人并未同他多一句废话便将他绑了扔到这，他实在不知所谓，又气又冤枉，此时总算得以发泄出来，骂得一发不可收拾。

旁边的人听他骂得实在难听，将布捡起来又要给他嘴里塞回去，李贵摆摆手，冷笑道：“让这不知死活的小崽子骂去吧，这会子中气倒足。咱们走着瞧罢，待会儿等他结结实实吃上一顿板子，看他还有力气说这些不干不净的话没有？”

他这话说得平淡，意思却严峻。

茗烟这才怕起来，央告道：“这遭儿到底为的是哪一桩事，怎么连哥哥也给关了进来，哥哥可知道么？”

李贵一屁股坐在旁边，手里抓起一把干草，挑了一根拿指尖搓了搓，放在嘴里剔着，剩下的便往旁边地上随意一丢，道：“现在知道害怕了？还问是‘哪一桩事’，敢情你也知道你平日该挨千刀的事做了不少。哼，这会子连是为哪一桩受的累也闹不清楚了。得啦，省省力气吧，平日里主子给几个好脸色，你就以为自己是个有体面的了，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你也学聪明点，咱们做奴才的，还不是凭主子心意打骂，想打便打，哪有那么些明白告诉你？你小子打小儿长起来挨的打还不够多么，怎么就不长个记性呢。”

茗烟苦着脸道：“冤枉、冤枉！哥哥你也是一贯跟着二爷的，那一位的脾气，别人不知道，难道哥哥还不知道？平素里单要样样依着二爷那些一时来劲儿的想头还来不及，今日要这样、明日要那样，腿也跑断了我的，我有几条腿、几副心肠，哪里还敢再撺掇他？但凡有个什么差错儿，二爷是主子，主子哪能有错儿呢，最后还不是发落到咱们头上？唉，说到底，我就是命不好，托生成了个小子，要是命好呐，就该托生成二爷屋里那些姐姐们，得咱们爷从早到晚放在心上捧着，那才算是有造化呢！”

听他说得一本正经，李贵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李贵抬手便往茗烟头上拍了一记，笑骂道：“好的不学，尽把二爷平日里那些胡说学了来了。怎么，你后悔当个小子，这会子想当丫头了？行啊，这也不难，哥儿几个受累，今儿就成全你。”说着便一挥手，旁边的几人都笑着围过去，都要掏茗烟的下盘。

茗烟忙在地上扭闪躲避着，一面又央告：“好哥哥们，我可不敢再胡说了，是我想得岔了，我看做个小子就很好，赶明儿也能像哥哥们一样挣体面。”

李贵几人左右也是无事，哪肯饶他，又闹了一会子才罢手，在柴草垛旁各自找了个地方或躺或坐，都道：“平白跟你这猴崽子折腾出一身的汗。”

要不说这茗烟儿也是个有些运道的，本来这次一顿好打是免不了的，谁知外头偏厅上被王夫人闹了一回，又惊动了老太太，抬出了宝玉去，贾政头疼不已，旁的也一概不去顾及了，哪里还记得要发作下人。

李贵和茗烟等人在柴房关了一夜，开始还提心吊胆，后面却也疲了，都瞪着眼干坐着。

还是次日上跟贾政的长随觉得长久关着几人也不是个办法，且李贵又是他的堂妹夫，这才壮着胆子去请了贾政的示下，只问这几人要如何发落。

隔了一夜，贾政一腔怒火早全数消弭，疲乏与倦怠无力之感如滔天浪涌席卷而来，更不欲再添事端，只道：“你去，传我的话，叫他们一干人以后好生跟着宝玉，再不许有那些事传出来。若再有事，叫我听见一句，只管打死了。”

那长随听得明白，老爷这话虽然说得厉害，却实在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知道这事已是揭过去了，不仅立时可以放出，一并连一顿打都可免了。

他心下高兴，忙要小跑着去将一干人放出来，却听贾政又道：“唔，有一件事吩咐他们去办，叫他们‘戴罪立功’。”长随立即俯耳过去，听贾政如此吩咐了一番。

虽然这一夜也曾有人给李贵等人送过馒头、清水，不曾饿着他们，但柴房总不是个舒服的所在，待得柴房门打开，李贵几人神情委顿地鱼贯而出，看见熟人，本是满腹牢骚，但听来人添油加醋地讲说昨儿老爷如何将二爷打了个半死，太太如何阻拦，老太太和奶奶姑娘们又是如何出来，才知道这番竟是如此凶险，自己等人实在是捡了一条命了。

老爷在气头上连对小主子都下了死手，更别说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下人了，都惊得不敢再说话，哪里还敢生事，他们又都怕叫老爷看见又勾起他的火来，只是各自缩着脖子要赶紧躲起来罢了。

那长随却扯着他们又吩咐了一件事，只让他们将宝玉挨打之事往外散布，叫他们出门去多多地告诉给京中素日相熟的其他家里的长随、小厮、门房等人。

李贵等人听了只觉奇怪，按素日的规矩，该当是“家丑不可外扬”，有这样的事，越发要约束下人，怎么反倒要他们往外头宣扬呢？不免又拉着那长随细问，长随只说是老爷的吩咐，要他们只管照意思去办罢了，而且要快，李贵等人这才胆战心惊地去了。

茗烟：我知错了，我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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