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222章 一一一下 劳群眷泣下救怡红

李纨有些犹豫，探春却道：“林姐姐说得对，二哥哥平常同咱们都是极要好的，如今他有事，咱们也该去瞧一瞧。嫂子放心，咱们出去且先听着消息，若没甚大事，咱们再悄悄地回来，那也罢了；可若是有事，咱们也可帮着劝劝，也免得老太太和太太动气、伤心。”众姊妹也都赞同。

李纨无法，虽然觉得不合规矩，但女孩儿们的意思坚决，她一时也不好驳。

好在这些姑娘们向来处事都是极稳重的，比宝玉省心得多，况且又是由自己带着，想来还不至于有甚么差错，如此便叫丫头碧月带两个老嬷嬷先出去告诉各处回避，自己则带着姑娘们往外走。

宝玉那边情况未明，贾母自然心急，鸳鸯便低声催促着婆子们快走。

饶是这样，仍是费了许多工夫才到。

待赖大看清是老太太到了，忙上前问安，跟着向后一看，只见远远的又来了一群人，赖大眯着眼看得清楚，那是珠大奶奶并各位姑娘、表姑娘，更别提后面还跟着各自伺候的人，真是乌压压的好不热闹。

赖大暗暗嘶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派去里面报讯的这个小子，他倒是能干，让他去请一尊神来救场，也不知他进去是怎么说的，将南天门都捅漏了，神仙全下凡了。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更不敢多嘴，低头告了罪，便忙着出去叫人请大夫了。

贾政见贾母来了，只觉头上冒汗，忙走过来让坐。

他赶快转换情绪，躬身陪笑道：“母亲，这样热的天气，您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做什么又亲自出来呢。”

贾母进门时便看见宝玉母子在旁边的狼狈情形，此时只是冷笑道：“我并不敢吩咐你。”

说完看也不看贾政一眼，扶着鸳鸯的手径自走进来。

贾政见母亲不理他，也不敢再问，只得默默跟着随侍在她身边。

贾母毕竟年纪大了，眼睛并不十分清明，且刚从室外进到室内，光线变化还未适应，所以刚才只粗粗地看见宝玉在一边趴着、王夫人在地下跪着，却并未看清二人的形容。

等走了过去，她先看到王夫人在地上垂泪，鬓发松垂、衣摆凌乱，哪还有一个贵妇人的模样，便吩咐鸳鸯道：“懒丫头们，还不快将太太扶起来！”

后面几个丫鬟忙上前搀扶王夫人。

尽管伤痛已极，可几十年作为大家族儿媳的行止习惯早已深入骨髓，王夫人知道自己此刻狼狈之极，不愿在婆婆面前失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收敛了心神、拭了眼泪，又调整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借着鸳鸯的手站起来，又匆忙扶了扶鬓角、理了理衣摆，琥珀又早将地上她滑脱的一根金簪子拾起来、细心擦过，重新给王夫人戴上了。

王夫人虽是在匆忙整理头脸，眼神却一刻也不离开宝玉。

贾母这时也才看清宝玉的惨状，不觉“嗳呀”一声，忙又走前两步，见宝玉满面冷汗、人事不省，皱眉沉声道：“解开我看。”

鸳鸯和琥珀两个忙上前去，一左一右跪在宝玉身边，小心翼翼将他外面的衣裳解了，露出底下的绿纱小衣来，那纱面上已透出血渍来。

贾母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王夫人的眼泪更是汹涌而出。

此时因为脱去了外面的衣裳，他腰里的汗巾子也露了出来，果然是红艳艳的，直扎在贾政的眼底。

他一想到这东西曾经戴在外头不知什么戏子的身上，又是经了怎样的龌龊才换到了宝玉的腰里，便觉得五内俱焚，只碍于母亲在场，便没有动作。

鸳鸯等却不知其汗巾的来历，将它轻轻解了，揭开裤子，要看伤得如何。

饶是她两个极力小心，可那衣裳早粘连着血肉，此时要揭，仍是不免弄痛了宝玉，令其在昏晕之中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王夫人听得揪心，只是攥着手帕掉泪。

贾母心里也疼得很，将拐杖往地上一顿，骂道：“毛毛躁躁的，还不轻着些儿呢！”

鸳鸯两个人忙又加了百倍的小心，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待得好容易将宝玉的小衣完全褪下，两个丫头看得分明，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不忍，站起来退到老太太身侧。

原来宝玉由臀至胫、青紫遍布，一眼看去，满是溃破烂肿，竟是找不见一块好处。

王夫人见此情景，心痛得无以复加，也顾不得婆母在场，扑上前去，伏在宝玉身边，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她哭一声宝玉，又哭一声贾珠。

哭一声贾珠，再哭回一声宝玉。

两个都是她的儿子，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

经她这一哭，从外头又跌跌撞撞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李纨。

她平素里是最寡言持重的，此时也顾不得外头还有姊妹们了，甫一进来，便跪伏在王夫人旁边，也掩面痛哭起来。

果然依探春前面所言，她们一行到得厅前，碍于身份，一时并不入内，只是安静地等着，听着里面的动静。

可当王夫人哭到贾珠时，旁人也还罢了，李纨却不能不悲、不能不怨。

她也难得有这样一个可以畅快痛哭的机会，当下便入内一起哭了起来。

贾政此时也怔怔地看着宝玉。

他怒火已竭，此时看清宝玉伤势，又听着素日端庄持重的太太和大儿媳两个惊心的痛哭声，也有些无措。

他也知道此番真的是打重了，暗自有些后悔。

对于宝玉，怒其荒唐是真、恨其不争是真。

但这亲生的骨肉也是真、十几年的养育亲情也是真，他又如何不心疼？

贾母俯身瞧了宝玉一回，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一只手在心口上揉了揉，又将拐杖在地上重重顿了一下，回身便要打贾政。

贾政虽然自己已是做了祖父的人了，但这是来自母亲的教训，他哪里敢躲，只低头等受着，可却迟迟不见打下来。

贾政抬头一看，见贾母已收回手去，冷笑道：“我不是你，我下不得这样的狠手去。”说着再不看他，只扬声道：“来人、来人！速备车马，我和太太要带宝玉回南京去，今日便去！”

下人还未行动，贾政先上前两步，搀住贾母，急道：“母亲，这是怎样说？”

贾母拂开他的手，仍不看他，又吩咐下人：“速速去办，不必收拾什么东西，要用什么，到了南边另添置新的也罢了，把旧的都不要它，去去晦气！”

贾政心中如有火焚，躬身拜道：“母亲！”

贾母转向另一侧，贾政又追到另一侧，又拜道：“母亲！”

贾母又转，贾政便跟着她团团转着、拜着，贾母只是不理。

贾政已是急得一头汗，且忧心宝玉伤势，心中大悔，跪下磕头不止，眼中流泪道：“母亲，儿子教训宝玉，也是为着他能痛改前非、琢磨成器，将来好光宗耀祖。如此才一时心急，手下没了轻重，儿子已知错了。今后不管如何，儿子断然不会再打他的，请母亲消消气罢。”

贾母冷笑道：“光宗耀祖？你只为着他要上进，你自己又做出什么大事业了？呵，宝玉便有那个心，也得有那个命、能活到那时候！你也不必跟我这里使性子、赌咒发誓，你的儿子，哪里轮到我来管你打不打他，不如我们趁早去了，让你心里干净，你喜欢谁、愿意跟谁一起过，以后都由得你了！”

贾政流泪道：“儿子以后都改，只是请母亲不要再提回南边去的话了，安养侍奉母亲乃是儿子的本分，母亲这样说，儿子心里难受，实在无法自处……”说着又给贾母磕下几个头，只是恳求贾母收回成命。

外面的姊妹们听见李纨的哭声，一时都觉心酸，也想入内解劝，可听见老太太同老爷说话，却是不好进来的，一个个都屏气凝神、蹙眉用心听着。

正焦灼间，后面脚步声响，却是凤姐带着小红两个来了，身后还跟着六个身强力壮的媳妇婆子。

凤姐来至门前，先侧头听了一听，便向探春道：“不妨事，这里用不着你们。此处不方便，你引着姊妹们先回去罢，且进园子等消息去。”

探春识得轻重，担忧地向窗内瞧了一眼，点点头。

众姊妹知道今日这里闹的这一场实在是厉害，她们若是再耽在此处，恐怕让贾政和王夫人等不便，便都动身回去。

凤姐一扬下巴，小红马上会意，领上两个媳妇，跟着一路护送姑娘们回园子去。

等姑娘们走了，便露出在最后头站着的袭人来了。

她一只手撑在壁上，一只手用帕子捂着脸，正在默默流泪。

凤姐打量她一回，笑道：“什么时候儿了，还只顾着哭？快把脸擦擦，随我进来。”

袭人忙胡乱擦了脸，凤姐上下扫了一眼，点点头，跟着便带着袭人进去。

袭人一进门，先给老太太、老爷、太太磕了头，便赶快到宝玉身边看视。

她服侍宝玉是极自然的，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从他腰上的荷包中取了香雪润津丹来放在他口中，帮他清心凝神。

王夫人见她做事沉稳、手脚麻利，显然平日服侍得极为得力，认得她是袭人，只拭着泪不住道：“好孩子……”

凤姐却挽住贾母的胳膊笑道：“怪热的，我那里叫她们熬下了冰糖绿豆汤，正想着拿过去孝敬您呢，没成想扑了个空。老太太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儿，自己出来了，倒叫我好找呢！”

阿凤一来场子就稳了，就是这种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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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一一一下 劳群眷泣下救怡红